赵兴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梁子美被誉为古代中国三千年史上唯一精通货币战争的人,按正常的历史,他在徽宗时任河北都转运使,听说契丹人喜欢女真人的北珠,梁子美“倾漕计以奉上,至捐缗钱三百万市北珠以进。北珠出女真,子美市于契丹,契丹嗜其利,虐女真捕海东青以求珠。两国之祸盖基于此,子美用是致位光显。”
这段记录出自于宋史,宋史对蔡京家族非常鄙视,连蔡京本人的事迹他也多有抹黑与歪曲,但唯独对梁子美笔下留情,记录了他利用货币战争引发辽国与女真人战争的事情,而这位梁子美也就是水浒传中那位“梁中书”,“十万生辰纲”就来自于契丹人购买北珠的血汗钱——他当时赚了契丹人300万。这恰好是赵兴在密州任上对契丹人使用的倾销手段。
梁子美又跟赵兴讨论了几句,转而介绍他迟迟未归的原因,他放下瓷瓶,看了看门外,轻声说:“离人府上安全吗!”
赵兴点头:“放心,能进到内院都是倭女与我族中子弟。”
梁子美放心的继续说:“年初的时候,圣人昏厥了一次,醒来后身体大不如前,虽然在勉力支撑,但世人皆知其时日不多,有朝臣已经在私下议论,或有人举荐章惇章枢相重新入朝,章枢相如今避居乡里,左右看的很紧,乡民对他满腹怨恨,生人靠近不了那里。我家岳丈说,唯赵贤弟可以自由出入他家,听说你们两家走动的也算频繁。不如由离人过去通知他一声,希望章枢相能广结同党,朝野声援,早日确定此事。”
赵兴瞪着眼睛看了梁子美片刻,微微的笑:“你跟我说这话,说明你跟你岳丈都是边缘人。你或许不知道,自程颐退下来之后,新党就组成了一个很严密的小团体,彼此呼应,彼此互通声息,你以为这次有人举荐章惇,是无缘无故突如其来的吗,他们策划很久了。”
梁子美一喜,急问:“赵贤弟既然知道有这个组织,一定能跟他们搭上话吧……”
赵兴打断了对方的话:“搭不上话,他们现在已经认定我是铁杆蜀党,怎么会找我说话呢?我知道他们,是因为这帮子书生实在没有搞阴谋诡计的才智。你知道,我杭州的家园曾经数次遇袭,从那以后我对周围的事情多了点小心,这一留神发现,那帮书生信件来往密切。而这些信件都是通过我的快运货栈投递的。
我顺手探查了一下他们,发现这帮人竟然在勾栏瓦舍里商议大事,一点不知道回避,从探听中,我约莫猜到了他们的组织情况,无非是几个头目引领一群学生,为重新执政奔波。而章惇就是他们捧起的旗帜——在这方面,你家岳丈消息迟钝了,不过,我建议你岳丈另外想办法加入其中。因为那帮人都不是成事的人,现在加入进去,有可能受灾祸波及……”
赵兴话说到这,噶然而止,他随手拿起一个茶盅,感慨说:“要知道你岳丈的设计才华那真是没说的。也不知道他见了这些东西,又该迸发怎样的设计灵感?”
赵兴转移了话题,明显的是不想再谈论此事,梁子美心中还在暗暗吃惊,他暗自提醒自己:好可怕的赵离人,新党秘密集议,我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赵离人却能说出他们传信的方式……对,传信方式,今后我们有什么隐秘,若想避开赵离人,一定不能通过他的快运货栈。
梁子美只在心里念道,他以为赵兴刚才是无心之失,随口将自己货栈的秘密说了出来。但他没想到,赵兴刚才说的话实际上是在向他发出警告,警告对方不要在自己面前做小动作。
现如今,随着赵兴来到陕西,迅猛兽货栈已经完全摆脱了运河的拘束,开始将自己的触角伸展到陆运上,他们向西分出一条枝杈,直接延伸至陕西一带,向东则涵盖了山东河北。在这张大网的笼罩下,北方一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赵兴的耳目。
赵兴是在警告蔡京,在他这副货运网络没有摧毁之前,他的利益是不容触犯的,而要摧毁这副货运网络,就要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
梁子美不知道这些,他还在盘算着怎么躲过这副网络的监控,等他定一定神,便依着赵兴把话题转到艺术品上:“赵贤弟不妨找几个画师,将这些东西画下来,我通过自己的渠道将画稿传给家岳,让家岳欣赏一下,也好给赵贤弟出出主意。”
赵兴哈哈一笑,逐一拿起那些瓷器,请梁子美品鉴。
第二天,梁子美交接了公务,无可奈何的告辞回京。从赵兴隐约的暗示里,他已经知道那群新党人员就盘踞在西安。那个地方原本是司马光被贬官出去后,旧党盘踞的根据地,如今新党也聚集在京兆,潜伏待机。但遗憾的是,如今旧党得势,他们在寻找一切机会把别人说成是新党人员,以便打击迫害,有时候不是新党他们都要颠倒黑白把你捏造成新党。在这种情况下,梁子美只敢找个借口与赵兴私下里商谈半日,如今借口没了,他连片刻停留都不敢,眼见的新党潜伏基地就在眼前,他也只好怏怏回京。
梁子美走了,另一位押钱纲官员秦丹更着急了。从朝廷的任命上可以看到朝廷对此次削减军费寄予多大希望,原本按官制秦丹只需要向转运使井亮采交接,而后者是与秦丹一路出京的。但现在范纯粹跳的很高,这位老先生刚刚扣押了西夏岁赐,朝廷上下却只能装不知道,如今风头正盛,他挟扣押国使之威,坚决不同意朝廷减少一个铜板的拨款。有他冲锋在前,泾原路、鄜延路官员干脆借口前线战事,都跑到边境去了,唯一剩下的只剩赵兴。所以两位官员私下一商量,无可奈何的登门拜访。
赵兴这里也没闲着,参加洛川那场战斗的人员几乎都聚集在他这里,即使自己不到场,也有能做主的代表在,他们乱哄哄的吵闹着,井亮采等人还没有进入议事厅所在的院落,隔着院墙就听到吵闹了。
程爽才将两位大人安置在旁边的一座小厅,赵兴带着万俟咏匆匆而至,他向两位大人行礼过后,井亮采憋不住问:“厅里都在吵什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嚷‘不公平’,还说什么他当先冲入贺兰原的事情,莫非离人正在论功行赏,怎么孙琮不在?”
赵兴咧嘴一笑,很没有自觉性的回答:“论功行赏倒不至于,我们在分赃呢,有些人嫌我给的分配方法不对……”
秦丹脸色一变,才要站起来,井亮采一敲他的膝盖,插嘴说:“一场大战过后,打仗的总是朝廷的军队,朝廷方面总要有个说法!”
井亮采这是隐蔽的提醒赵兴,赵兴若有所思的反问:“大人,我知道朝廷连年为封桩钱而苦,我很想知道,西夏人有封桩钱吗?辽国人有封桩钱吗?为什么西夏人、辽国人不为战争拨一分额外费用,他们还能年年打入宋境,大肆劫掠一番,而我们,朝廷年年花的钱比他们还多,每年只能等待他们来抢劫?”
井亮采被问住了,秦丹也傻眼了,这两个人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这两国人出则为兵,入则为农,他们的士兵无需付军饷,而我大宋全是雇兵……”
赵兴紧盯着又问一句:“为什么这两国的百姓愿意‘出则为兵,入则为农’,而我大宋的士兵,让他们保卫家园,还需脸上刺字以防止他们逃亡?”
这个问题像个炸雷,炸的井亮采与秦丹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