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遣了原儿去读书,与我说起中秋过后的灯会,忽想起一件旧事,说好玩的紧,要讲与我听。
“洲儿,你过来看这件衣服,”芸舅母拉着我手朝衣橱走去,脸上显现出小女孩特有的娇憨神情。芸舅母翻了许久,找出一件叠得平整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我仔细看了看衣服,不过是件普通男子的长袍,布料也是旧的,款式也不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再看时,只觉这件衣服领子略微高点,袖子也长点。
这时芸舅母把衣服伸开,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道:“洲儿,这可是舅母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仿佛明白了舅母的意思,捂嘴惊道:“莫非舅母也曾女扮男装?”我实在想不到芸舅母平日里温柔贤淑,克己守礼,却也做过这么有趣的事。
芸舅母难得这么开心,脸上止不住地溢出笑容,说道:“你舅舅那时带我去的灯会才叫好玩呢,你也知道你外祖母素来不许女子随便出门,你舅父便为我特意裁了这么一件男装来,我那日便称病在房中,梳好头发化作小厮出门去了。”
我听舅母描绘得绘声绘色,心下也很是羡慕,便要缠着她讲是如何与舅舅相识的。她被我缠的没法子,便给我讲来。
她悦道:“我记得,那也是现在这样的天气,桂花开的香气袭人,我就在园中绣花,绣的是朵并蒂莲,他那时就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许久,因此将回过头来的我吓了一跳。”
我听着也着实好玩,便开玩笑道:“历来倾国倾城之姿,尚要见其面容方令人沉醉,而舅母仅凭背影,便让舅舅怔住了,已然不知道时间流逝,礼仪规矩了!”
舅母又羞又急,道:“你舅舅也是个痴人,他明知我与他有婚约,我亦心中有他,只是碍于礼法,便想着婚前与他避嫌,他竟差人送了几封长信来,问我缘由,并认错赔礼,自省其是否有不当自处,免招我厌恶。”
我心下便更觉舅舅像个可爱的孩子一般,是个有趣的长辈,不像常人那般古板沉稳。只听舅母又道:“我家里姐姐妹妹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后总笑话我有个畏妻的夫君!”
舅母虽用了“笑话”二字,可我看她神色,丝毫没有被人笑话的难堪与怨愤,她回忆起往事,脸上总有些红晕,舅母与舅舅一向都是为人称道的恩爱夫妻,谁人不羡呢?
看着窗外的漫天星子,我也不禁想着我未来夫婿的样子,我不要王侯将相,也不羡功名利禄,纵使是乡野村夫贩夫走卒,只愿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好。
舅母这几年日子虽然越过越清贫,但是大家都瞧得出,这些亲戚中,只有她,还像在家做女儿时活的那般潇洒惬意。
我那时就想,我命中的良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大抵也是如此吧!
愿意和你一起逛灯会,愿意和你一起剪窗烛话桑麻,愿意在下雨天一起闲敲棋子落灯花,愿意一生一代一双人,愿意陪你骑马喝酒,愿意陪你一起浪迹天涯亦或是归隐田园。
我合起双掌,对着那一汪如水般的月色许下愿望。
再看向舅母时,她手中却多了一金钏,她嫁与舅舅时唯有为数不多的几件陪嫁,可她此时却要为我戴上,我说什么也不肯要。
她却佯装生气,一定要我拿着,说道:“洲儿的及笄礼我未能去成,这就当舅母的一点心意罢了。”
我这才肯收,舅母便道:“洲儿,我待你便像待亲生女儿一般,而后,你若受了什么委屈,舅母一样为你撑着。”
我鼻子一酸,喊了一句:“舅母!”
她握着我的手往灯下靠靠,让烛火照着,那金钏在光的映衬下更显精致,舅母道:“洲儿,你瞧,真好看!既你要在我这儿多玩几日,明日你便陪我去庙里上香去!”
我笑道:“自是从命!”
晨间,阿翠正替我梳妆,问道:“小姐,昨日里竟然从未见到大舅奶奶呢。”我昨日与芸舅母聊得欢,竟快忘了此次前来是为大舅母一事。
心下正纳闷,这大舅母怎地一夜未归,却听到传来一阵吵闹声,便回过头对阿翠道:“应是回来了,你细听听看,这正是他们又在闹呢!”
阿翠回道:“小姐,正是那边传来的!”那大舅舅与大舅母向来不合,大舅舅在外面寻了一女子,常年在外住着,每次回来两人都要闹上一番,好几次都波及我家,我都觉得那两人每日无休止的争吵是家常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