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到底是……
眼前这个看起来那样脆弱温和的少女,刚刚……刚刚用那些丝线,割下了他的两根手指。
“你用哪根手指碰的她们,嗯?”少女动了动嘴唇,身后的影子随着她的话语浮动着身形。无数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在黑暗中有无数双嘴张开,无数双眼睛睁开,无数个人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他,“不过……”
“这个问题,也没必要多问什么了。”
“呃啊啊啊……!”
贾洪斌发出了一连串已经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惨叫声,更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的悲鸣。难以表述的剧痛将他整个人摄住,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鲜血在空中升起,伴随着鲜血腥臭的味道、热意以及那种整个人几乎都被撕裂般的痛楚,他感觉到那些丝线齐齐收紧,竟径直将他十根手指都连根切断了。
“你这是杀人……杀人……!你这个魔鬼……你到底……!”
他断断续续地哀嚎着,不断地在地上打着滚。他的大脑在剧痛下变得格外清醒,感觉到自己好像在什么东西上翻滚着。
柔韧的、厚重的……一层层的……
他忽然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眼前这个少女指尖的……丝线。
他仿佛是一只误入蜘蛛巢穴、跌入一只厚密的蜘蛛网的猎物,不断地在网上挣扎、哀鸣。
“又在露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了吗?”少女摇了摇头,俯下来身看向他。放在平时,若是有一位这样年轻而美丽的女孩主动靠近,贾洪斌得不定要多么得意地在心中如何盘算;然而现在,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心中只有一阵阵浓重的恐惧。
“你清醒一点……”他感觉到少女呼吸时带起的阵阵的热气吹动着他耳边的寒毛,他的心中却生不起一丝一毫旖旎的想法,“……我这不是杀人。”
“你已经死了。”
无数张嘴齐齐张开,重复着少女直起身时说出的那句话。
“你早就被梅如云杀死了。灵魂困在这里,经历着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永世不得超生。”
他对这位少女最后的印象中,看到了她的十指同时向内收紧。伴随着还未传递到大脑的疼痛,他看到那些影子贪婪而疯狂地向他扑过来。理智在剧痛与听到真相时的震惊中迅速回笼,他感觉自己的脸在被什么东西啃食着。一阵阵的剧痛撕咬着他的灵魂,他也看到自己原本视野中的景象在迅速地改变。
漆着白漆的墙皮迅速地、一层层地向下剥落;原本明亮的灯泡,变成了一只只黄澄澄的、浑浊的、满是恶意的眼睛。平整的大理石砖石地板凸起,一道道深红色的血迹和一块块仿佛是人体组织般的碎片散落在地面上。黑板上好像写着什么东西,但他已经没有办法明白了。
“吱呀”一声,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削的、垂着头的女孩的身影慢慢走入。那些影子仍围在他的身边啃食着他的身体,而新进来的女孩却对这些恐怖的怪物没有一丝恐惧的心理。
她一言不发地走向讲台。她的步伐很慢,身形也那样瘦削;但当她距离贾洪斌只有几米的时候,他忽然如此惊恐地、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拼尽全力地想要发出呼救声,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走进来、一直垂着头的少女忽然发出了一串笑声。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那笑声到最后甚至仿佛是在泣血般。她走上了讲台,而那些影子对她置若罔闻。不像是对上一名女孩那样追随的态度,对眼前垂着头的少女,更像是“同类”。
随着少女的靠近,贾洪斌挣扎的力度愈发疯狂。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浑浊而肮脏的眼眶中流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向外用力地凸出,那颗头颅不断地摇晃着,仿佛在乞求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阵的剧痛传来,原本恐惧着死亡的贾洪斌,随着记忆的不断复苏,竟如此希冀着死亡带来的解脱。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却被人粗暴地直接扒开了眼皮。
黑色的长发被撩起,那张他毕生都不会忘记的脸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梅如云。
“等等……!”
曲月的瞳孔瞬间放大,伴随着太阳穴处传来的一阵剧痛乍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布满如同蜘蛛网的裂缝般的天花板、几根正明明灭灭的照明灯管,以及……
以及那双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赤红色的梅花瞳。
是胡桃……
她回来了。
“没事的。”胡桃抱着她靠在一面相对干净的墙上,瘦削的身体向她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来自同伴的温暖,“已经安全了。”
“我看到……”曲月急于和胡桃说明她看到的景象,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胡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直古灵精怪的往生堂堂主此时却显得那样严肃而温柔。
“曲月,休息一下。”她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休息一下,然后再说。”
等到曲月的气息终于均匀了下去,胡桃才扶着她坐直了身体,听她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曲月颤抖着嘴唇“胡桃,我……我杀了人,是吗……?”
“没有。”胡桃的声音很温柔,“你没有杀人,曲月。他已经死了,变成怪物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曾经是什么,梅如云都将他囚禁在这里不断折磨……亦或是被自己的回忆不断折磨。无论如何,他早就不是人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而且……你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曲月。战斗是件麻烦事,对我来说,它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用手段来达到目的,用战斗来维护不愿让步的东西。就这方面而言,我和你是一样的。就算是我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了。不管过去的记忆有多么惨痛、多么令人难以忘怀,人……总还是要向前走的。”
等曲月真正平静下来,胡桃搀扶着她走向了讲台。按照胡桃叙述的顺序,当时她们跌入了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边界,而赶过来发现她们竟然直接把贾洪斌灵魂拽出来的梅如云陷入了狂怒,开始攻击她们。虽然在边界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确定而危险,但也正因为是边界,她们才得以彻底将贾洪斌拽出来、最大限度地抵挡着梅如云的攻击。
那股黑雾就是梅如云的攻击手段——看来那一次教学楼追击战中,她果然没有使出全部实力。黑雾将曲月与胡桃分隔开后,胡桃还能确定曲月的位置,并且用护摩之杖从梅如云的攻击中保护着二人;但在某一个瞬间,她忽然失去了所有感知和听觉的能力,再也无法明确她的位置了。仿佛有一种屏障凭空出现,将胡桃和外部的梅如云都挡在了外面。
“那是……那些影子。”曲月犹豫了一下,再度与自己的记忆确定后肯定地说道。
胡桃眨了眨眼睛“你是说……你念出‘那个东西’后,就会伴随出现的影子吗?”
经历了刚才那些事,曲月听到终于有人能够明确地与自己讨论这种尽管可以利用、但因为太难以捉摸而带给自己无以言表的恐惧感的东西后,感觉一股如释重负的安心感顿时淹没了自己。她飞快地点了点头,急促地抬起头看向胡桃“胡桃,你对它们是什么……有什么想法吗?”
胡桃沉默了几秒。当她在开口时,脸上却没有再露出平时那种一边说着“哎呀呀,天机不可泄露,你就别问我了”的笑嘻嘻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甚至让人觉得与胡桃有很大程度上的违和感的严肃。
“你说过它们的存在后,我想了很多种可能。”胡桃望着她,“但我在探索和思考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在被‘祂’排斥。”
“被它?”曲月动了动嘴唇,“被影子?还是被……‘那个东西’?”
“它们二者本质上区别并不大。”胡桃耸了耸肩,“倒不如说,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影子是祂的眷属、追随者、信徒……甚至你可以把它们称之为‘衍生物’,不管你用哪一种称呼都可以。”
“那些东西原本可能是其他什么实体,灵魂、残留物……甚至是人。”胡桃的声音顿了顿,“不管怎么说,现在,它们和祂是一体的。这就意味着,‘我’这个存在,正在被它们排斥。”
“排斥?”曲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排斥……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隧道’的事。”胡桃抬头看了看老式挂钟,语速变得更快了一些,“进入这个所谓的游戏,原本是不该存在的东西。然而,愿望、因果这种东西却又是最难以捉摸的存在。当一个人的愿望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因果’便随之而诞生。因果反复无常、充满变数,而其中的一种因果,就选择了你我……选择了你与那片大陆,形成了那条隧道。”
“我不明白……”曲月怔怔地望着胡桃的脸。
“要解释起来确实有点难……”胡桃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点曲月熟悉的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她很夸张地耸了一下肩,“但是,要是想让曲月你接下来鼓起勇气,把最后的重要关头挺过去,总感觉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你才行呀……不然的话,就算是你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也让人放心不下来呢。”
“隧道来的改变,使你所处的这片空间发生了部分崩坏。因为这片空间与你之间的关系,就是另一份‘因果’了;我们强行介入这里,实际上是被排斥、不被承认的。”胡桃无奈地摇了摇头,“换句话说,帮你抵挡梅如云和她带领的那帮镰刀怪物,我还能帮上点忙;但如果真的涉及到你说的利用规则反抗、突破这不断循环的一天……这件事,涉及到这个游戏的‘本质’,就是我不能触及到的部分了。”
曲月感觉自己被海量的信息击中了,一时完全无法反应过来“胡桃,你的意思是……”
胡桃点了点头“嗯。换句话说……这些你们分配、扮演角色,并完成真正的反抗这一步,我是没有办法参与进来的。就像刚才,当你呼唤……又或是它们被你吸引过来时,无论是我还是梅如云,都被挡在外面。”
曲月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游戏也排斥梅如云?可是……可是这片空间,不是属于梅如云的吗?”
“如果,这片空间其实不属于梅如云,而属于‘祂’呢?”胡桃凝视着曲月。
曲月感觉自己的血液凝固了“这……”
“还记得你以前说过,那些东西是怎样描述祂的吗?”
深红色的血液缓缓流下,渗入了土地。
无数的恶意在此滋生,噩梦的果实再度复生。
那片土地……
……便是「沃土」。
“你是说……梅如云,就是‘果实’?”曲月艰难地开口道。
胡桃的眉头蹙起,轻轻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种可能……至少我们没有反驳它的理由。”她抿了抿嘴,抬起头看向曲月,“曲月,我们不得不承认……祂太庞大了。我们所窥见的……甚至可能仅仅是冰山一角。与其说是此世与往界……这里,既不是边界,也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
她那双赤红的梅花瞳中绽放着如此璀璨的光芒,如此瘦削的身形仿佛蕴藏着令人畏惧的力量“哼……这种东西,竟然违背规矩,将活人直接拉进来……本堂主可不会善罢甘休,就此退让的。”
“可是,太危险了。”曲月抿了抿嘴,声音很低,“……我……我不知道祂……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胡桃注视着,忽然笑了。她走上了讲台,轻轻地从地上拾起了一份什么物件。当曲月靠近时,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份打印好的、历史课教案;但当她仔细去看内容时,却发现依旧是那份令人不寒而栗的、关于十八层地狱的内容,只是被做成了教案的样子。
但胡桃却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情。她看向这份教案沉默了几秒,递给了曲月“拿着吧。不管怎么说,在她心中,‘历史老师’这个职位,终究还是用来教书育人的吧。”
“这就是……”曲月抿了抿嘴,接过了那张薄薄的a纸。她折了折,放进了短裤的口袋中。
“应该就是象征角色的‘身份牌’了吧。”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胡桃的声音显得温柔而坚定,“不要怕,曲月。‘祂’的事,就交给我……交给我们。而你……”
她转过头,看向曲月,露出了一个很大、很灿烂的笑容“而你,就勇敢地向前走……”
“……带着所有人,一起突破这不断循环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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