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商业机密,就不能告诉叔了。”
朱允熥头一扭,不再往下了。
“你小子!”
“娘的,你皇爷爷一辈子最恨贪官和商人,却偏偏让你做这些商贾之物。”
“想打年,你二叔还没就藩的时候,和别人开了个酒楼,才刚拿第一个月的盈利就被你皇爷爷发现了,那真是差点打死了。”
“要不是你爹求情,你二叔真就没命了,就是这,也还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呢。”
“有了你二叔的这次教训,我们这些人谁都不敢再在你皇爷爷眼前染指这些东西,谁想赚些银子无不都是去封地。”
“所谓隔辈亲,你皇爷爷器重你,疼爱你,都已经快超越大哥了,你平日闹归闹,别老气你皇爷爷。”
“孔家的事情结束,叔近日应该就要回封地了,再进京怕是很难了,叔不在你皇爷爷身边,你就多替叔尽尽孝。”
“你皇爷爷这辈子不容易,他能坐拥这天下尤为不容易,我们享了你皇爷爷赋予的荣华富贵,就要为你皇爷爷多担着些。”
“叔这辈子能做的,只是替带兵打几场仗,但终究有打完的时候,最终还是得靠文治,叔是个粗人帮不上啥忙,还需你多出些力。”
“你做的好,你皇爷爷开心,叔这荣华富贵也能享受的安心。”
“反正不管啥时候,有你叔做的,只要你一句话,叔哪怕出生入死,绝对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朱榑拍着朱允熥,提前做了些离别的安排。
“对了,你十叔那里你就多担着些,他就是钻牛角尖了,我会给老五去信,让他也多劝着些。”
“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知道你也是为了他好,你十叔好文能诗,养了些舞文弄墨的文人,但绝没有文人那臭毛病,有啥都是说在明面上,绝不是背地里捅刀子的人。”
种种说来,朱榑还不错。
朱允熥点头,应道:“叔放心就是,我都知道,我会做好分内的事,会好好孝顺皇爷爷,也会照顾好十叔。”
“叔,你要不这次先随皇爷爷回京吧,看看五叔,七叔,也看看达兰奶奶。”
朱榑生母达定妃,名曰达兰。
朱榑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道:“算了,天家无私事,你皇爷爷同意了,那些文臣也得咋呼,于你达兰奶奶和你八叔都不好。”
老朱八子朱梓,和朱榑一母同胞。
“那”
朱允熥还想多说几句,被朱榑直接拒绝。
“行了,别人怕我们这些藩王回京,你小子有这心就成了,叔就不回去了,叔这一回,你其他叔叔们若也想回,岂不让你皇爷爷为难?”
“听说你那水泥和玻璃都是好东西,叔王府还没建完,等你把这东西弄到青州时,就得想着叔就行了。”
朱榑都不纠结了,朱允熥也不再多说。
点头应道:“肯定没问题,等在山东建了作坊,高低都先紧着叔用。”
朱榑一巴掌拍在朱允熥肩上,眉开眼笑道:“好小子,够意思。”
“走,找你皇爷爷复命。”
复命之后,朱允熥和朱榑都轻松了。
朱榑的人都撤到了曲阜城外,城中只剩罗毅的锦衣卫神出鬼没查些消息外。
就只剩朱允熥带出那三百虎威营寸步不离守在县衙,以护卫老朱的安全了,
朱榑格外珍惜这点和老朱待在一起的空闲,哪怕随时不是老朱骂,就是被老朱揍,但仍屁颠屁颠的往老朱跟前凑。
“爹,您喝茶。”
朱榑把茶递到老朱身边,往老朱跟前一坐。
“下到这儿,这不就挡住了吗?”
朱榑刚一抬手,便被老朱打了下去。
“咱下哪儿,用得着你教?”
朱榑碰了一鼻子灰,朱允熥偷偷笑的开心。
“叔,我也渴了。”
朱榑拽起茶壶,给朱允熥蓄满。
朱允熥茶杯才端起,老朱的呵斥就开始了。
“你还下不下,不下就认输。”
朱允熥赶紧放下茶杯,抓起棋子正要往他预想的位置落。
棋局早出现变数了,往那儿一下,很明显的一大破绽。
为了屁股不遭殃,朱允熥只能硬着头皮重新谋划。
朱榑幸灾乐祸笑出了猪叫,老朱一个劲儿催促。
“能下不能下?”
“不能下趁早认输,把咱的棍子取来。”
朱允熥绞尽脑汁,薅着头发,连连卑微点头,应道:“能,能下!”
朱榑一听这,当仁不让的,一熘烟取来棍子,往老朱跟前一递。
“爹,都走进死胡同了,允熥肯定下不出来了。”
老朱接了棍子,反手敲在了朱榑身上。
“滚一边去。”
白平无故挨了一棍子,朱榑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爹,儿子咋了嘛?”
老朱揍人还要理?
哼!
再让你幸灾乐祸。
朱允熥才刚抬头瞥了眼朱榑,很快便也挨了一棍子。
“别他娘磨蹭,快点下。”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把棋子放在刚想好的位置上。
他咋这么衰。
不就是晚了那么一小会儿嘛。
朱允熥落子,老朱随后。
三五手之后,朱允熥已见败势。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迟。
输的次数多了,老朱因各种各样缘由,给他记下的打也不知道多少了。
因而,现在他对于输棋,也都看澹了。
“叔,下盘轮你了。”
朱允熥又落下一子,顺便提了一嘴。
“不是吧,你记错了。”
这老六!
每次都不认账。
“我哪记错了,既是轮你了。”
就在朱允熥和朱榑辩论着到底该轮到谁的时候,一旁老朱说话了。
“咋的,咱不配和你们下?”
老朱一句,叔侄两立马秒怂。
“没,没有。”
“是儿子不配和您下。”
朱榑一句补上来,接到老朱杀人的眼神,当即改口认错。
“是儿子记错了,下盘的确该儿子了。”
老朱面前,没人敢头铁到底。
把朱榑和朱允熥压迫到屁都不敢放,老朱嘴角动了动,这才美滋滋住了嘴。
朱允熥则往朱榑身上一瞥,回了他一道光明正大的微笑。
其实,他们不愿和老朱下棋,并不是怕输棋。
老朱棋风横冲直撞中带着凌厉的霸道,他们即便提前做好输棋的准备,但在老朱的逼迫之下,仍会让你身心俱疲。
三天时间一眨而过。
这三天,朱榑和朱允熥叔侄一直陪着老朱,过着寻常人家那样恬然宁静,不被世俗任何烦心事打扰的日子。
老朱嘴里虽说揍人,也曾冲朱榑和朱允熥动过棍子,但不过只限于吓唬而已,从没有真的揍过他们。
第四天早上。
在饭桌上,老朱率先开口。
“老七,今天启程吧。”
虽早有预料,朱榑手中快子还是停了那么几秒。
“儿臣遵旨。”
除朱标外,老朱的这些儿子,和老朱待在一起的时间每人把所有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一天。
朱榑沾了朱允熥的光,自小到大第一次和老朱待了这么久。
“回去后,把你那脾气改改,咱可不想再听到有人对你的弹劾了。”
老朱谆谆教诲,朱榑点着头应。
“儿子记住了。”
“别光记住,还要做到。”
“儿子一定做到。”
老朱一句,朱榑一句。
应着应着,朱榑一大老爷们,竟然落泪了。
“爹也要保重身体,朝中的政务别都亲力亲为了,交给大哥和允熥去办,您得了空就多歇歇。”
朱榑哽咽着,老朱有了笑。
“傻小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你爹了?”
老朱在朱榑脸上拍了拍,道:“你在封地好好的,少给咱惹事,咱就能少操份心。”
朱榑眼泪都没干,咧嘴一笑。
“儿子以前那是不懂事,往后儿子会注意的,再不让回那些乱嚼舌根的言官给您上眼药。”
老朱的手改从朱榑脸上,拍到了肩膀。
“傻样!”
“快吃,吃了滚吧。”
朱榑用簇新的蟒袍一抹眼泪,嘿嘿一笑,应道:“好嘞!”
正吃着,孔克培来了。
行礼结束,汇报了孔家情况。
除了被朝廷揪出的那几家,孔克培又送来了他查出的几家。
“孔希耀?”
朱允熥从老朱手里接过名单,大致翻看了一眼。
“孔希耀装着辈分高,抢夺田产,霸占财物,前任衍圣公念其辈分高,常以和稀泥袒护。”
“孔希节家财,有一大半便是被这孔希耀吞占,有这样的人在,孔家一日都安宁不了,迟早还得生乱。”
孔克培解释,朱允熥接到老朱应允的眼神。
这才,又道:“孔家族人如何,如何行家法,那是你的事情,只要没有不法之事,朝廷那就管不着。”
“你说的这些,朝廷会再派人彻查,一经属实,自会当即抓捕。”
“对于如何论罪,你可有想法?”
名单上的这些人不管是孔克培出于铲除异己搞的莫虚有罪名,还是真的有罪,但都绝失为瓦解孔家的一巨大良机。
“臣以为孔家这些人虽有不法,但罪不致死,能没收家产抵罪的那就没收家产,实在罪大的,不如改为流放即可。”
孔克培话落,老朱抢先开口。
“不成,孔家享百姓供奉,却又行出害民之举,不能从严惩处,难安民心,凡有不法行为者,全部罪加一等。”
按孔克培的说法,孔家人的那些罪没一个该死的了。
孔克培真倒可以的,既要用朝廷的手铲除异己,却又还想要为族人向朝廷争取更大利益。
这不典型的又当又立。
“行了,没其他事情走吧。”
该说的说了,老朱连多余的说话机会都没给孔克培,随即摆摆手把人打发了出去。
“娘的,还以为咱好拿捏不成?咱才刚给他册封,他就把咱当软柿子捏了。”
“孔克培送上的名单,不论有罪与否全都给咱砍了。”
“罗毅呢,今天就执行。”
“之前抓上来的那些,罪名全都夯实了吧?全部按罪加一等处置,该砍的砍了,该流放的流放。”
“一天时间全部处置完,明天直接启程回去。”
这次声势搞的这么大,朝廷手里的屠刀一旦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很快就会让这伙人重新猖獗起来了。
他们不会以为这是朝廷的恩德,只会以为这是朝廷对他们的忌惮。
对于老朱的处理,朱允熥并没多说。
恩威需要并施,只有恩没有威,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父皇,要不儿臣留下帮忙把最后的尾收了再走吧?”
老朱暴怒的时候,没人敢去摸胡须。
朱榑小心翼翼请缨,生怕惹老朱不高兴了。
“你该走走你的。”
“罗毅一人够了。”
老朱不用,朱榑不再坚持。
为不耽搁老朱这里的事情,快速吃光了仅剩的那么点粥,第一时间便启程了。
朱允熥亲自把朱榑,送至了曲阜城外。
“你皇爷爷那儿就由你多照顾着了。”
朱榑上了马,拽着缰绳转了几圈。
“叔会在三十里外扎营,一旦孔家人敢再弄出乱子,你随时给叔去信,叔带人冲进城荡平他孔家。”
其实,朱榑的担心有点多余。
不管咋说,孔家他只是臣。
之前能够耀武扬威,全靠读书人举着。
现在读书人对他们不至于恨之入骨,却也没欢迎到哪儿去。
他们还想靠读书人搞事,不过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而已。
没有了读书人的支持,他们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他们乖乖听任朝廷的处置,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旦有人生出啥心思,还要和朝廷争个高低上下,那是能按谋逆论处的。
谋逆啥罪,那是要诛九族的。
即便是有人自私到不管九族,族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啥都不做,等着被他牵连的。
“行,那就辛苦叔再等一日吧。”
朱榑有这个心,朱允熥也不拒绝。
等朱允熥送别朱榑返回县衙的时候,罗毅领着带出为数不多的一些锦衣卫已经开始行动了。
罗毅是率先到曲阜调查的,对孔家的情况那是最了解的。
谁该杀,谁该流放,谁家里有几口人,全都一清二楚。
加之,大部分的人前些天就已经全部缉捕到岸了,忙是忙了些,但不至于会手忙脚乱。
曲阜甚至济南百姓供养了孔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孔家的荼害。
就凭这些,孔家被惩处,足可让他们欢呼雀跃了。
刑场上,围观百姓很多。
每砍一批,百姓欢呼一次。
直到最后,百姓渐渐麻木,这才终于慢慢散去。
只是,朝廷刑律又非是让百姓看的,哪怕是百姓散去,该砍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最后,刽子手手腕肿胀,手中的刀卷了刃,这才渐渐落下帷幕。
而在流放途中,同样围着不少百姓。
百姓们争先恐后,无不都想看看昔日被他们捧到天上,却干着害他们之事勾当的孔家,是如何跌落到尘埃的。
瞧着瞧着,有人忍不住了,开始抓起地上的石头,往过去砸。
自古流放都是在苦寒之地,凡苦寒之地,那肯定是要死人的。
因而,罪囚是否能到流放之地并没有硬性规定,
只要不是跑了,是否死在半道上,并没有追究。
眼见百姓的石头丢过来,押解的差役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现在正是群情激奋的时候,没必要为了写罪囚和这些百姓起了冲突。
不管百?
?打伤他们,还是他们打伤百姓,那都不是个好事。
没有了人约束,百姓越砸越欢。
被押解的孔家人,包括孔家的家仆,伙计等等,没一会儿便就都头破血流了。
孔讷和孔公鉴就在其列。
父子捂着脑袋,好不凄惨。
“朝廷他胆敢逼迫孔家至今日这步田地,假以时日必将会分崩离析。”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还有何用,假以时日朝廷或许会分崩离析,但绝不是因孔家所致,现在的孔家,还能撼得动朝廷吗?”
“早就说过,孔家或许能称之为天下第一世家,但必须得洁身自好,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全族都得遭殃,谁听过我的,现在好了吧?”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说啥都不会当这个衍圣公,除了博得一虚名,我落了一丁点好了吗?”
孔讷唠唠叨叨发了一大堆的牢骚,到了最后,温文尔雅一读书人,竟也开始骂娘了。
而在县衙,朱允熥仍陪老朱待着。
明日就要启程了,朱允熥本想带着老朱去街上逛逛,老朱估计是顾虑到街上的情况,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朱允熥。
最重要的,老朱还放了朱允熥一马,不再逼着他下棋。
除了和他玩玩牌外,甚至还和他在县衙院里转转。
打打拳,踢踢球,尽可能放松一下。
值得一提的时候,朱允熥趁着歇息的这些功夫,把县衙羁押在牢里的一些囚犯复审了一遍。
确实不值得赦免的,那就继续关着。
达到赦免条件的,那就全都放了。
当初曾和老朱他们关一块的那几个,全部都在可赦行列中。
在朱榑和朱檀把老朱和朱允熥从牢里接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个就知道老朱的身份了。
吃了皇帝好几天的饭,还和皇帝一个牢里关了好几天。
数天时间在牢里,众人都没消化了这东西,
在被放出来时间,几人千恩万谢的时候,表现的还非常激动的。
最后,还是虎威营军卒把这些人强制给送出去的。
郑庭被罢了官,新知县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到释放条件的还好,这些够条件的一直被押着也不是个事儿。
不过,那几人要是到新知县上任时再释放,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激动了。
朱允熥寡的非要和老朱提这事儿,说着说着老朱非说在牢房的时候,他欠着顿揍不可。
欠是欠了,不都还了?
朱允熥说还了,老朱非说没有。
辩着辩着,那顿揍到底欠了不重要,反正是一顿新的肯定没跑了。
被老朱抽了一顿,朱允熥只能龇牙咧嘴躲在墙角独自舔伤口去了。
一旁的老朱不安慰不说,还把朱允熥当孙子使,才刚揍完他,便又敲着茶杯让他续水了。
简直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也只得乖乖照办。
老朱的话谁敢不听,他要敢不做,少不了又得被胖揍一顿。
而就在朱允熥都快被压榨干的时候,回程的时间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