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老朱,朱标眼睛满是血丝,冲老朱莞尔一笑应了一声。
朱允熥肩膀上有伤,拿个快子都抖,说是协助朱标批,不过只是帮个小忙而已,真正扛大头的还是朱标。
大概是心疼朱标了,虽没剩下几分,老朱还是坚持帮忙收了个尾。
全部批完后,朱允熥长舒一口气,稍稍活动了一下快不是自己的肩膀。
“皇爷爷,陕西的事情”
话才刚说一半,便被朱标打断了。
“你身上还有伤,回去歇着吧,孤和你皇爷爷说。”
陕西折射出来的问题太严重了,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成陈述的。
“好吧。”
“那儿子走了。”
这话由朱标来说,的确比他说更合适。
朱标啥时候回来的不知道,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朱允熥回来一沾枕头就睡了。
反正次日等他醒来寻过去的时候,朱标已经在洗漱换衣服了。
眼里的血丝没那么多了,估计多少是睡了会儿的。
“父亲同皇爷爷说了吗?”
这都是大明的痼疾,能在老朱手里解决了,将来他接手时就能轻松很多。
“说了。”
“卫所的问题再等等吧,现在先紧着解决你说的那内阁。”
“要是内阁足以支撑朝政的运转,到时候可以全力腾出手处置卫所的问题。”
“像现在这样,每天光是批阅奏章就被绊住手脚了,很难再有多余的精力施行太大的国政。”
“不过,汉中卫的贪墨之事一经传播开来,其他卫所肯定会风声鹤唳向京中打探消息的,唯一的途径就是那些勋戚。”
“而那些勋戚势必会找你探听,你要想好提前如何应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引起他们的警惕。”
“经蓝玉桉后,勋戚们虽收敛很多,但卫所那么严重的贪墨,那些勋戚即便没有参与,下面人的孝敬至少有人拿过。”
“孤还是那句话,你和那些勋戚的血缘关系割舍不断,私下和他们的交往肯定避免不了。”
“但你要知道,往后你治国理政不是单凭武将就行的,该有的分寸得把握好,和武将走的太近就意味着疏远了文臣。”
没有朱允熥的话,那些勋戚就直接找朱标了。
有朱允熥在,当然要找朱允熥了。
相较于朱标,朱允熥更容易对付。
“儿子明白。”
朱允熥点点头,应下了朱标。
其实,在前期的时候会有文武之争,等到了后面这种现象就会逐渐平息,勋戚武将力量被削弱的原因固然是有。
但更重要的一个,那就是勋戚武将和文臣士绅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的缘故。
毕竟,只要是人就会有贪墨,是人就会热衷于荣华富贵金银财宝。
像往常那样,朱允熥跟着朱标找了老朱,之后三人一块去了奉天殿。
文武百官见了礼后,朱允熥主动站出来呈禀了陕西剿贼的成果,对田九成余党的最后处理结果,以及对汉中卫贪墨问题的处置决定。
陕西剿贼的捷报早就送回来,文武百官对这一成果早就了然于心,至于对田九成余党的处理也是兵部五军都督府和户部共同处理的。
文武百官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汉中卫的贪墨问题。
震惊于贪墨数量之大之余,朱允熥已执行了足够雷厉风行的处理。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谁都很难再在汉中卫一事上多做置喙。
但,不说汉中卫的,能说其他的啊。
朱允熥才刚把该说的说完,兵部尚书茹瑺便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
“汉中卫的贪墨数额如此之大,其他卫所是否有类似于此的情况,臣以为还需详细核查。”
之前蓝玉桉的时候,文臣和武将能够共同进退,那是因牵扯到他们共同的利益了。
在利益关系解除后,自然不需要再抱在一块了。
碰到抓住对方把柄的地方,肯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对方狠狠踩到脚下的。
“是啊。”
吏部新任尚书梁焕很快站了出来。
刚刚做了天官之首,梁焕也需要找些由头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梁焕做吏部尚书之前曾是吏部给事中,专攻弹劾的言官嘴皮子功夫很定了得。
一声附和出了列班后,便开始了洋洋洒洒的连珠炮模式。
“军力乃我大明的坚强后盾,只有军力足够强悍,我大明才能在四方蛮夷之中保有宗主国的地位。”
“而军力强悍的基处是什么,自然是兵强马壮,而兵强马壮靠的是什么,是真金白银的供养。”
“朝廷省吃俭用抠出钱供给军队,但却养出了一大批蛀虫,这些蛀虫啃的不仅是大明的财政,还会是大明的军心士气。”
“一个卫所的长官人人贪墨,军卒还哪有训练的心思,上了战场还哪有上阵杀敌的士气。”
“陛下,把持军队的纯洁刻不容缓啊。”
“臣非常赞成茹尚书所说,应该由朝廷派人过去严查各卫所粮饷配发情况吧,查处一起处置一起,绝不能姑息养奸。”
六部毕竟不是言官,以前即便提些和武将对立的意见,也顶多说明缘由以及自己的想法也就行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激进过。
现在有了梁焕这吏部天官这么洋洋洒洒一番话,剩下其他几部的人根本不用多说,只需站出来表个态就行了。
随着六部尚书聚已表态,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斌也很快站了出来。
“都察院食君之禄掌监察之责,愿为陛下担此重任。”
都察院属于文官,若让都察院调查卫所贪墨,就意味着要由文人插手进队了。
文臣插手军队,先不说对武将的冲击有多大,就是君权也会受损的。
现在只是担负个监察,等将来不知啥时候就会插手军队管理。
让文臣治军,他们知兵吗?
瞅着那些文臣上蹿下跳的嘴脸。
老朱板着脸冷冰冰的盯着。
朱标站在不远处抿着嘴静静注视着。
朱允熥则东张西望的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那些家伙也不好好想想,老朱是何许人也,就他们那点小心思哪能不知道。
即便老朱真要彻查卫所的问题,那也会从武将中选择,和他们文臣又有啥关系。
武将不能和文臣结党,而文臣同样也别想染指军队。
见老朱不说话,那些文臣又吱吱歪歪的说个没完没了。
武将班列中的蓝玉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中气十足道:“汉中卫不过只是个个例,你们咋知道其他卫所就都有贪墨的问题了?”
“那些将士们出生入死,都曾为大明流过血负过伤,只凭借此就怀疑他们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蓝玉这话很有带动性,随着他的话落之后,不少武将纷纷跟着附和。
“仅凭个桉就说所有卫所都有贪墨问题,这未免太牵强了些。”
“对啊,远的先不说,就先说最近的赵勉,难道仅凭赵勉一桉,就能说你们这些人都干贪墨的事了吗?”
武将你一言我一语,虽没有文臣的那些长篇大论,但还是很有擅动性的。
眼看文臣摆出的那些论点都即将被否决,之前咋咋呼呼叫的很高调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人主动挑起担子重新再往出列论点。
这就是文臣最大的硬伤,看似有着根深蒂固的利益捆绑,但在利益捆绑之下仍还是会把自身利益放于首位。
眼看着在武将同仇敌忾中,他们即将丧失了话语权之际,一向作六部领头羊的茹瑺才重新站了出来。
除吏部外的其他四部,平常的时候就向来低调,他们只在有人出头之后才会附和。
吏部换了个尚书,茹瑺以为凭梁焕之前那番犀利言辞的架势能把他这个领头羊的身份接过去。
枪打出头鸟,若非万不得已,没人愿当这个领头羊。
哪成想,梁焕那厮脸皮堪比城墙,既想要扬名立万,又不想出头担责任。
茹瑺心中把梁焕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最后还是得由他站了出来。
“以赵勉贪墨是不足以认定所有为官之人均已贪墨的毛病,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贪墨与否本官并不能保证,本官所能保证的只有自己。”
“各位将军难道能够保证除了汉中卫之外,其他卫所并不存在贪墨?”
这谁敢保证?
不说卫所的指挥使了,就是地方上那些都司的都指挥使他们也都认不全,他们哪能保证那些人没有贪墨。
仅仅一个反问,武将顿时哑口无言。
停顿了片刻,给了那些武将足够的思考时间之后,茹瑺这才冲老朱拱手。
“派人去各个卫所调查只是自查自纠的一种方式,要是没有问题固然更好,要是有问题的话也能够及时纠正。”
“是及,臣附议。”
“臣附议。”
随着茹瑺的话后,毫不夸张的说奉天殿站着的所有文臣都表了态。
唯一没说话的,只剩下武将了。
自从蓝玉一桉后,武将们低调了很多,面对不利自己的情况,也能够往后退一步了。
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后,蓝玉率先站了出来。
“上位,既然是自查那就须从由五军都督府调派,不该由都察院派遣。”
既然非得要调查的话,从五军都督府派遣也是避免不让文臣染指军队的唯一办法了。
哪怕是由五军都督府自行调查,以老朱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谁都不敢包庇过甚。
文臣要的是能让武将伤筋动骨,从而压制武将一头,使得他们在朝堂上有先于武将的话语权,并不是非要去染指军队。
因而,在蓝玉出言之后,那么多文臣没一个说话的,算是默认了蓝玉的提议。
只可惜,文武辩驳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达成一致意见了,老朱那儿又不答应了。
“都他娘说了这么多,你们就没想过即便是自查也会让卫所离心离德。”
“北元那群鞑子虎视眈眈,你们却让咱搞内讧,都他娘拿了北元的好处了?”
老朱双手着叉腰,怒目而视着文武。
“臣等万死?”
贪墨之人该死,投敌叛国者更该死。
被老朱狂轰乱炸后,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拜倒在地。
朱标沉静如水的脸上,恢复了澹澹地笑意,顺着老朱的话补充道。
“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这段时间北元残部不甚安分,实在不宜再在军队上大动干戈了。”
朱标和老朱天衣无缝的配合,瞬间拉回了朱允熥不知神游到哪里的思绪。
要不是他从朱标口中,提前知道了老朱的想法,他还真就被他们父子的这顿配合给骗了。
高,真他娘的高。
现在明明是没经历兼顾处置卫所的贪墨问题,老朱偏偏是说是因北元虎视眈眈的,怕牵一发动全身让卫所离心离德。
如此一来的话,不仅打消了卫所那些蛀虫的疑虑,而且通过拔高他们的地位,让他们放开手脚加大贪墨。
他们贪墨的越肆无忌惮,将来在清查的时候才能够更快找到证据。
“都起来吧。”
“此次长兴侯武定侯还有太孙剿贼有功,父皇拟了些奖赏。”
“魏公公宣吧。”
朱标代老朱招呼后,文武百官起身站起,魏良仁当着群臣的面很快宣了纸。
老朱私下不止一次嫌弃过朱允熥死守沔县的冒失之举,但在圣旨上却当即朱允熥这一英勇行为大肆嘉奖。
虽说主副帅是耿炳文和郭英,但圣旨上却浓墨全都用来褒奖朱允熥了,篇幅不多的一道圣旨,朱允熥占了一大半。
耿炳文和郭英这次出征出力是很大不假,但他们把朱允熥放在沔县一个月那也是事实。
即便朱允熥啥事都没有,但治他们一致储君安危于不顾的大逆不道之罪那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下,能拿些奖赏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哪敢抱怨朱允熥盖过他们的风头。
武将们自己喜欢舞刀弄棒,对朱允熥的这一英勇行为自然是听得眉开眼笑,心中确确实实是认可朱允熥的。
而那些文臣就不一样了,在他们看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朱允熥的身份实在不该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在大部分看来,沔县可以丢了,但朱允熥作为储君不能有丝毫危险。
朱允熥不管不顾死守沔县,这根本就不是英勇之举,而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往大了说那是不忠不孝。
非但不能奖赏,还要被弹劾的。
只不过,有老朱的高压在,这不过都只是他们想想而已。
老朱非要表彰孙子,他们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情引火烧身,给自己找麻烦。
文武大臣们咋想的,朱允熥管不着。
他只想认识一下写这圣旨的人,区区数百字引经据典遣词优美,把他夸的天花烂坠的,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神勇之人,纵观几千年历史首屈一指的好圣孙了。
他自认为他不是个脸薄之人,但听着这圣旨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炷香后,圣旨宣完。
除了圣旨的口头表彰外,还赏赐了些绫罗绸缎之类的。
之前赏赐的时候,宝钞会像烂纸一样的给人,自从朱允熥说了滥印宝钞会造成的巨大危害后,之后再有赏赐就很少再用宝钞了。
即便是金银赏的都很少,在宝钞不能滥印的情况下,国库会越来越捉襟见肘,能省肯定是要省一些的。
其实,不管是朱允熥还是耿炳文亦或者是郭英,对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都不是很热衷,他们要的不过是赏赐之下所带来的名声而已。
魏良仁宣了旨后,由内伺把东西抬上了殿。
下朝之后,会有专人门再帮忙送回到各自的府中的。
再之后,老朱这才开口。
“太孙提议以殿阁大学士组建内阁,参赞机务处理奏章,诸位对此有啥看法都都说说吧。”
参赞机务处理奏章,这之前都是丞相的活儿。
在老朱有谁提复设丞相就杀谁的先例之下,谁还敢再在类似的相关问题上发表意见。
万一是钓鱼执法咋办?
老朱话落良久,不管文臣还是武将,没一个主动站出来的。
老朱直勾勾的眼神在那些文武大臣中扫来扫去,更让那些人心惊胆寒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了。
气氛僵持了老半晌,最后还是朱标开了口,道:“诸位只管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朝堂议事不谈对错只纳最合理之言。”
有了这,文武才松了口气。
相交于老朱,朱标厚道多了。
有朱标的这保证,哪怕他们真惹老朱不高兴了,朱标也足可以保证他们安全无恙的。
朱标话刚落,有人出头了。
吏部尚书梁焕率先出言,道:“臣赞成太孙提议,奏章均集于陛下一人身上,于陛下负担实在太重了。”
内阁要真设立了,将来那就是等同于丞相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为官之人最高的宏伟目标不就是拜相了。
之前这一阶梯被老朱堵着,现在老朱好不容易松了口,又哪会那么轻易放弃,肯定是得牢牢抓住的。
而且谁若抢得先机,谁就有可能拜入内阁,坐上那梦寐以求的位置。
即便胡惟庸最后一任丞相的下场实在惨了些,但仍阻碍不了那些人对这一位置的趋之若鹜。
梁焕之前碰到和武将争利的时候不愿出头,在碰到某私利之际如此迫不及待的嘴脸,让其他文臣很是鄙视。
只不过,这蛋糕实在太诱人了,心中鄙夷梁焕的同时,嘴上却仍还是像梁焕那样把朱允熥的内阁的提议大肆褒奖。
“陛下,内阁设立也能让朝政更加顺畅的运行,有很强的可操作性。”
说这话的,是兵部尚书茹瑺。
自丞相裁撤之后,所有的朝政全都系于老朱一人之手,哪怕老朱再咋勤政。
但毕竟一人的精力有限,很多时候也会分身乏术,很难保证每项政务都能高效执行。
“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内阁设立之后也能够让朝臣们帮陛下分担压力。”
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斌不甘落后,很快便也站了出来。
啥是分担压力,分权怕才是真的
。
有了前面的领头之人,六部的侍郎,六科的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也都纷纷站出来。
不出一盏茶功夫,这些人便在对内阁的大肆褒奖之中达成了统一意见。
武将们看着文臣们眉飞色舞的褒奖,过了良久都没人说话。
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管内阁将来是否能等同于丞相,以他们自身的能力肯定是不足以进入内阁的。
不管有没有内阁,对他们都没啥影响,既然都拿不到好处,他们又何必帮那些文人做嫁衣。
最关键的是,这意见还是朱允熥提出来的,他们保持沉默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拆朱允熥的台。
听着那些文臣把内阁夸的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老朱本来黑的脸色更黑了,眼神意味不明的瞥到武将的身上。
为首的蓝玉被老朱的眼神盯的有些发毛,他虽不是一点儿政治头脑都没有,但并没有没那些文臣多。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朱的用意到底是啥了。
按理来说,朱允熥这意见是先与老朱交流过的,老朱若是不同意的话当场就否决了,不会再拿到朝堂上说。
可若是同意的话,有那些文臣就够了,没必要非得让他们再附和的。
就他们和朱允熥那关系,应该没必要非得多此一举,再在这个问题上附和朱允熥一遍的。
“蓝玉,你啥意见?”
蓝玉迟迟不开口,老朱主动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