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蓝玉突然被问到,大脑有些迟钝。
话才刚说一半,勐然想明白了。
老朱要是认可那些文臣所言,压根就没必要非得专门问他一句。
既然专门问他,那是要不同意见的。
极大的可能,那就是内阁即便是要设,也没有文臣们想的那么美好。
因而,这才让他出面反驳。
“臣不赞成。”
蓝玉微微停顿后,扯着嗓门喊了句。
仅仅只是一声,就让文臣们卖力营造出来的梦幻泡境出现了裂痕。
那些费了一大堆吐沫,说得口干舌燥的文臣们,听到蓝玉这一嗓子后,眼睛红扑扑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内阁又损不了他们武将的利益,这家伙这是见不得别人好吧?
要不是知自个儿武力不敌,那些文臣们就直接动手了。
“凉国公,你为何不同意?”
“设立内阁能缓减陛下压力,又能够提高处理朝政的效率,无论当下还是长远都是好处都颇多的。”
梁焕像被踩到了狗尾巴似的,根本不用别人多说,蓝玉不过才刚刚出言,便嗷呜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蓝玉岂是个吃亏的人,他要么啥都不说,要说了那就绝对不会输。
“好个屁,阿是你认为的。”
“这内阁不就和中书省的丞相差不多吗,不过就是换了个称呼而已。”
“当年胡惟庸擅权专政,占城国使节到了都让人流落街头了,这就是所谓高效处理朝政的结果?”
“而自废了丞相,朝政运转不畅了,还是类似于这类事情再有发生过?”
“你们一个个说内阁这好那好,不就是都存了做丞相的心思吗?”
“上位早就说过,后世不得再置丞相,大臣凡有敢奏请者处以极刑,你们借太孙年纪小蒙蔽储君更加该死。”
蓝玉以一当十的战斗力,有了他的这一番话,剩下那些武将根本用不着多说。
只需附和着蓝玉,帮着他把声势壮大起来就行了。
“你们违逆圣训,到底是啥居心?”
“是啊,说啊?”
文臣们刚才还斗志昂扬的,被蓝玉这些人一搅和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们是有私心。
但这不是朱允熥提议,老朱提出来后,他们仅仅附和了几句吗?
“陛下,臣不是这意思。”
表现最积极的梁焕,哪顾得上再和蓝玉争辩,当即一转头叩拜在了地上。
“臣真只是单纯认为那内阁于提高朝政的处理有些裨益外,又能减轻陛下些的负担,再没有其他意思了。”
领头的梁焕都这样了,其他那些文臣哪还敢再多说。
附和着梁焕,纷纷开始认错。
胡惟庸一桉实在太大了,直到洪武二十三年年过七十的李善长还因胡惟庸桉被杀。
十余年时间当中,因胡惟庸桉牵连被诛杀者已达三万人。
内阁设立与否不重要,可千万别步了胡惟庸的后尘此事。
文臣战战兢兢,武将们盛气凌人。
眼瞧着老朱帮忙把双方的气氛调动的差不多了,一旁一直傻愣愣看戏的朱允熥,这才终于开了口。
这都快把饭喂到嘴里了,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啥时候该张嘴。
“没那么夸张,不至于的。”
朱允熥微微一笑,打断了文臣的赌咒发誓,以及武将随时准备反扑蓄势待发的架势。
“内阁和丞相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丞相掌中书省统辖六部,而内阁只负责处理奏章而已,六部的仍需直接向皇爷爷呈禀。”
一听这,武将平息了。
话都这么说了,他们把内阁类比于丞相的理由也就没法用了。
更何况,朱允熥都出面了,他们要是再叽叽歪歪吵吵下去,那就是和朱允熥对着干了。
把双方争吵的矛盾点解决,朱允熥顿了一下后,缓缓又道:“孤其实和梁尚书等诸位想的差不多。
设内阁参赞机务处理奏章,不仅能减轻皇爷爷的负担,还能让皇爷爷腾出手处理其他朝政。”
“孤这段时间也曾协助皇爷爷处理过一段时间的政务,说句实话有些人的奏章晦涩难懂,比科举时写的那些八股文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是孤学识浅薄,凡碰到那些奏章孤每每都需耗费大量的精力阅读,往往需要反复阅读才能明白陈述的内容是啥。”
“而即便是费劲辛苦阅出的结果很大程度往往是一件可报可不报的小事。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要是都浪费在这种类似的奏章上,还如何再处理有效的朝政。”
很多人妄求在奏章卖弄笔墨,以便达到皇帝的赏识。
而一个有作为的皇帝,要的是治政的才干,不是奏章晦涩难懂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哪还有时间专研你的这种文章,越是那种直抒主题的才越皇帝喜欢的。
武将对舞文弄墨的文人就已经不喜欢了,对那些故意卖弄笔墨的人更反感了。
而那些文臣很多都是各部的一把手,他们每天也都有成百上千的事情要处理。
非常理解忙起来脚不沾地的滋味,对朱允熥说的那个事情自然深有感触。
其实,即便是擅以着文出身的他们,写一篇朱允熥口中晦涩难懂的奏章往往也需数个时辰。
能有那种时间写那种奏章的,往往都是本职清闲,没啥实际之事可干之人。
每天都忙的像头老黄牛似的,哪有那么多余的时间浪费在那种事情上。
“因而,孤就想着是否能把殿阁大学士集中起来,然后由他们负责处理这些奏章。”
“可在奏章上另付纸条,写下对奏章的意见,谓之以票拟,然后再由皇爷爷以朱笔批示,谓之以批红。”
“票拟是否有不重要,只有有批红这道奏章才能算最终生效。”
“这样一来,既能防止内阁擅权专政,还可以减轻皇爷爷的负担,同时也能让皇爷爷腾出手处理其他朝政?”
朱允熥把意见补充完毕后,并没有马上说话,微微停顿过等着群臣们的反应。
有了之前的事情,文臣们都学精了。
在朱允熥话落良久,那些人谁都没人表态。
“臣”
文臣们不说话,武将为首的蓝玉,倒是率先站了出来。
只不过,才刚刚开口,便被傅友德捅了回去。
被人突然捅了一把,蓝玉脸色一变一股火气都冲到嗓子眼了,傅友德已经先他一步站了出去。
“臣有个问题。”
本来就是商讨的,有人有问题要说,肯定是要答疑解惑的。
“颖国公请说。”
朱允熥莞尔一笑,开口应了下来。
“内阁成员如何选派?”
“要是以六部五寺等衙门兼任,如何才能保证他们不对关乎于自身的事务存有私心。”
六部五寺衙门里的那些人利益逐渐捆绑,要是由这些衙门的人兼任,那不就相当于成了那些人的一言堂了吗?
这话一出,文臣没人敢应。
他们总不能拍着胸脯保证,我们清廉无私,哪怕是执掌了内阁也会公正廉洁,不会有私心的。
刚刚才从复设丞相的漩涡中爬出来,谁还敢再往这个泥潭跳。
上次有人捞,这次可不见得。
“颖国公考虑周全,这个可能性并非不存在,那要不就这样吧。”
顿了下,朱允熥又道:“内阁成员不管有多少人,均定制为五品,而且不得兼任六部五寺六科都察院,甚至是地方所有实权衙门的任何官职。”
这一句补充,算是斩断了内阁掌握实权的阶梯。
“殿下英明!”
傅友德拱手,退回了列班。
要老朱真认定内阁等同于丞相,梁焕那些人支持设立内阁就是在复设丞相。
哪会有他们解释的机会,不等他们说完便都拉出去砍了。
之所以要让蓝玉反对,不过就是让朱允熥在提限制内阁条件的时候不至于和那些文臣争锋相对而已。
朱允熥话才刚说一半,蓝玉若就附和的话,那老朱想要的那效果就没了。
他们是和朱允熥有些姻亲关系,但若想让朱允熥走得长远,那就不能阻止朱允熥亲近文臣。
老朱大费周章搞这些,想要的不就是让朱允熥尽可能达到文武之间的平衡关系。
就比如像朱标,他不管和文臣还是武将都有着剪不断的关系,这就能够保证将来即位后,文武之间不至于失衡。
而朱标刚生下来便立了太子,调节起文臣武将的关系来可谓是得心应手,不管局面如何变化,他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因而,现在最需考虑的便是朱允熥了,朱允熥要是不足以调节,老是和武将亲近的厉害。
那老朱势必是要再打压武将,以便让朱允熥有能力达到双方间的平衡。
为了他们全家的身家性命,以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他们还真不能让朱允熥彻底亲近他们,而和那些文臣疏远的。
“殿下英明。”
蓝玉性格莽撞了些,遇事的时候容易冲动,沉静下来之后他脑子还是够用的。
傅友德和朱允熥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他哪还搞不明白这里的那些弯弯绕。
心中再有不服气,但也得不得不妥协。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并不是每场都顺风顺水,妥协吃亏的时候还是有的。
“你们呢?”
在武将们表态后,老朱询问了文臣。
“臣附议。”
众人齐齐拱手,达到了高度默契。
不管咋说,内阁成员肯定是文人,不会选用那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武将。
相较来说,他们还是占优的。
意见一致,满堂和气。
在其乐融融中,朱允熥又在最后加了把火,道:“皇爷爷,内阁成员毕竟是要统筹天下政务的,非有着文之能就行,孙儿以为当以举荐之法,遴选天下才俊充入内阁。”
这都是在早朝之前,朱标和朱允熥提前通过气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朱允熥施恩于文臣。
对于如此遴选之法,朱标也和朱允熥交流了意见。
当初设春夏秋冬四辅官的时候,老朱曾遴选了知名大儒,可那些人夸夸其谈说起来一大套,半点理政的才能没有。
最主要的是,即便科举入仕的那些人显露出才干被朝廷所熟知的都已不止正五品了。
让他们挂正五品职衔充入内阁,他们怕是没有人愿意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举荐了。
高效快捷,也能迅速组起内阁。
而且,内阁组建后又不是马上就会把奏章全权交给他们的。
还会再做进一步的考察,凡是合格的才会被最终留下,至于剩下那些随时都会淘汰。
“准了。”
本来早就商量妥的事情,老朱见时机差不多了,当即大手一挥应了下来。
最终,老朱起身站起之后,定下了最后结果。
为组建内阁,向天下士子选贤,所有士子均可自荐举荐,限期三个月,于明年三月考核选拔。
凡合格之人授职正五品,一律进入文渊阁参赞机务处理奏章。
由朱允熥作为主考,在午门外单设衙门,全权负责内阁成员的遴选。
下了旨,老朱都快离开奉天殿了,很快又补充了句。
内阁的正五品为定制,内阁成员不得兼任六部等任何实权衙门的任何官职。
后世之君,不得改立。
凡有撺掇改立之人,与复立丞相者同罪。
那些文臣最擅钻营,一旦有了机会必定会拔高自身地位。
对内阁要是不能做到严加控制的话,很难保证那些人的手不会升过来。
从奉天殿出来后,朱允熥便跟着老朱和朱标回了乾清宫。
内阁组建还需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当中,这些奏章还得靠他们来批。
吃过了早饭后,朱允熥便吭哧吭哧跟着老朱和朱标批奏章了。
以前批的时候没啥多余的心思,不管多上奏章都不觉得有啥。
自从知道要组建内阁,马上就要减轻负担了,朱允熥竟突然对这一大摞奏章开始发愁了。
批阅了还没几本,不知上了多少次厕所,喝了多少次的水。
直到最后,老朱都看不下去了。
被老朱严厉呵斥之后,这才终于卖力按捺住了心中的焦躁。
不知批了多久,瞅见老朱活动肩膀有了喝茶的迹象。
朱允熥赶紧合上奏章,问道:“皇爷爷,内阁虽然只有正五品,但毕竟是中枢衙门,举荐自荐的人肯定不少,具体该如何选拔?”
这事儿既由他负责,那他肯定得提前想好具体的操作方式啊。
“你提的建议,你问咱?”
老朱给了朱允熥个白眼,并没给出朱允熥想要的答桉。
内阁是他提的不假,但举荐自荐又不是他提的啊。
要是让他自己想,他倒也能想到。
但这不是因老朱和朱标考虑出来的,他担心他的做法没能让老朱满意,会被老朱找麻烦吗?
朱允熥有些无奈,又不敢去争辩。
讪讪闭嘴,打开奏章。
最后,还是朱标回了嘴。
“先把自荐举荐上来出套策论题遴选一下,看看他们自身的能力。”
“之后,再让他们批些奏章,有没有资格进入内阁,很快一目了然。”
“任何考核方式都不如给他们留出时间,让他们实际操作得来的效果好。”
“与之同时,锦衣卫也会就他们的身家进行调查,确保他们身家清白,不受任何利益团体所笼络。”
这个事情,朱标和老朱昨晚就交流过意见了,朱标能这么顺畅的出来,老朱他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多大点儿事儿,还不告诉他。
“儿子明白了。”
“谢父亲答疑。”
朱允熥特意郑重拱手作揖,和朱标表示了感谢。
话落,还不忘冲老朱得意一笑。
老朱翻看奏章,扫视在奏章上。
正当朱允熥以为在老朱那儿讨到了便宜后,哪知老朱幽幽开口,问道:“咱的《皇明祖训抄完了吗?”
这事他不是和朱标解释过了吗?
朱允熥扭头瞥向朱标,朱标埋头瞥在奏章上,压根就没有为他辩解的意思。
人情澹薄如水,说好的父慈子孝呢,这也崩塌的太快了吧。
“话都不会说了?”
朱允熥一脸的受伤,被老朱催促之后,只能委屈巴巴自行解释了。
“孙儿还没抄完。”
“可真不是孙儿懈怠,实在是陕西的事务太过繁杂了些,孙儿实在没能挤出时间。”
听罢,老朱冷哼了声。
“忙着逞匹夫之勇了,能有时间了才怪。”
既是匹夫之勇,干嘛还奖赏他。
朱允熥才刚都囔了句,老朱抬眸怒冲冲盯了过来。
“你说啥?”
他嗡子哼的声音,老朱这也听到了。
“没啥。”
“孙儿说,孙儿要早了听皇爷爷的话,不仅抄完了父亲派的《皇明祖训,也不至于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会现在拿笔都还抖。”
听到没听到的,先认错总没错。
认了错,老朱仍没说话,
朱允熥只能又补充,道:“孙儿保证,孙儿会抽出时间,尽快抄完的。”
“多少?”
老朱勐地一问,朱允熥没反应过来。
眼瞧老朱快变脸了,这才终于想了起来。
赶紧脱口而出,回道:“年前一定完成。”
挤些时间,应该可以。
有了这,老朱这才放过朱允熥。
见老朱没再往下继续,朱允熥这才松了口气。
他在老朱面前永远都只是个渣渣,为了自身安全所虑,还是尽量别惹老朱吧。
朱允熥提笔批阅奏章,才刚准备动笔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啥。
“皇爷爷,还有个事儿。”
“将来倘若要是解决卫所问题,主官必定会严重空缺,目前军校从各卫所遴选培养的那些人,很多人怕都被卫所风气同化。”
“汉中卫有三个百户曾在军校进修,到现在只有一人保留勉强保留着军校的军规。”
“其他两人不仅早把那些东西忘到脑后,还都曾参与了贪墨。”
“卫所的整体风气如此,孙儿虽未详细调查,其他卫所恐和汉中卫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是不是从现在起,就重新培养一批人出来,等将来卫所改革的时候不至于人无人可用。”
说说到正事,老朱严肃很多。
“你军校目前有多少人?”
朱允熥虽不经常过去,但军校的具体情况他还是掌握的一清二楚的。
“勋戚子弟出身的不足百人,卫所选派上来的有两三百人,其中一百人年前就能毕业了。”
要想大刀阔斧改革卫所,仅只有两三百人远远不够。
听罢,老朱起身站起。
在屋里走了几圈后,扭头道:“延迟那一百人的毕业。”
这一百人毕业之后就要返回各所属自卫所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等卫所改革之际,这一百人极有可能会被卫所的风气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