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朱允熥同老朱还有朱标,和朱棣朱橚兄弟一家坐上了饭桌。
朱棣正妃徐氏领着朱高煦朱高燧,朱橚正妃冯氏领着次子朱有爋,五子朱有熺。
全都是正统嫡出。
“今天就是个家宴,你们都别太拘谨了,喜欢吃什么随便吃。”
“老四老五,你们俩照顾好妻儿。”
刚刚一开宴,朱标笑着道。
徐氏的爹是徐达,冯氏的爹是冯胜。
两人将门虎女,都见过大场面。
在老朱的强大气场之下虽也规规矩矩的,但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拘谨,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得体。
当年,老朱他们出去打仗,马皇后在家照顾将领们妻儿的时候,琴棋书画弓马兵法都有专人教授过。
期间,老朱得胜回来,都会设宴同将领们的妻儿共同庆祝,感谢他们对男人们外出打仗的支持。
徐达和冯胜都是老朱的高级将领,徐氏和冯氏没少跟家里父辈接受过老朱的私下宴请。
所以,在有老朱的饭桌上,两人都还挺正常的。
但朱高煦众兄弟就不一样了,他们自从出生就没见过老朱几面。
对老朱有种天然的畏惧,全都耷拉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
老朱问及学业骑射,也只是瓮声回答。
酒宴进行到中途,朱标看几兄弟如坐针毡鼻憋的难受,便问道:“高煦,你们要是吃饱了就去外面转转去吧。”
一听这,几人如蒙大赦。
脸上惊喜一闪而过,纷纷瞥向自家父亲。
宫里的规矩他们不那么清楚,征求自家老爹的意见总归是没错的,。
“去吧!”
朱棣和朱橚深知朱标说话的分量,不等老朱开口便同时给了儿子提示。
“谢大伯。”
朱高煦朱高燧,包括朱有熺都跑了,只有朱橚的次子朱有爋道了谢。
“皇爷爷,要不孙儿去陪着高煦他们?”
早在开饭之前,朱允熥就已提前见过朱棣和朱橚,该聊的都已经聊过了。
现在再往下聊,不过就是些家长里短。
更何况,朱棣和朱橚暂时都不走了,往后有的是再聊的机会。
“用得着你吗?”
“别以为咱不知道你那心思。”
被老朱一顿呛呛,朱允熥只得悻悻坐回。
一点儿意外没有,之后便跟着朱标和老朱同朱棣朱橚两口子回忆起往昔来。
不说因有徐氏和冯氏在,即便是没有她们两,以朱棣和朱橚的身份,说了的话就得负责,能聊的也只剩往昔的成长了。
正聊着,朱有熺匆匆跑来。
进了门后,又嗫喏着不敢说了。
“咋了?”
朱橚长得儒雅,但也是有威严的。
不过只是沉声询问,朱有熺便支支吾吾的不敢说了。
最后,还是冯氏起身把朱有熺护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慢慢说。”
有了冯氏的回护,朱有熺这才说了详情。
“高煦哥,弄翻了皇奶奶的灵牌。”
自马皇后洪武十五年去世后,老朱便在坤宁宫供奉起了马皇后的灵牌。
日日烧香,天天诵经。
数十年来,从不间断。
听罢,老朱愤然起身,大步就往外走。
老朱和马皇后的关系但凡不够深厚,就不会数十年不立后,十几年如一日祭奠马皇后了。
朱棣和朱橚没人敢多说,朱标给朱允熥使了眼色,让他守在老朱身边。
几人大步流星跟着老朱到了坤宁宫时,马皇后的牌位歪倒在一边,桌上供奉的水果糕点香烛洒在地上。
负责看守的小太监们,拜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都呆在殿外,留在殿里的朱有熏见老朱等人进来立马拜倒在地。
不用老朱多说,朱允熥进门后便上前扶起马皇后灵牌,找来抹布打扫了供桌,换下了洒落了的水果糕点,重新上了香磕了头。
等这些全都做完,老朱抬脚扭头就走。
刚从殿里出来,老朱便沉声道:“今天当值的太监全都给咱砍了。”
“皇”
朱允熥才刚蹦出一个字,就被朱标拦了下来。
“皇爷饶命!”
被从殿里带出的小太监都快吓尿了,肝胆欲裂的向老朱拼命求饶。
“都闭嘴!”
“打扰了咱妹子的清净,咱让你们九族都不得安生。”
以前,老朱只是生气。
现在,像头发怒的雄狮,饶是平日在老朱面前没大没小的朱允熥都有些怕。
有了老朱的这一个恐吓,几个小太监立即止住了讨饶。
既然非死不可了,不必非拉着九族。
小太监还没被拉走,朱棣便一脚踹翻朱高煦,飞脚就往朱高煦身上踢去。
“不是我!”
朱高煦任由朱棣踢打,眼神却满是不服。
现在的事实是,马皇后的令牌的确倒了,至于是谁干的肯定逃不了今天拜谒之人。
“别打扰了咱妹子的清净,要打要罚别在咱妹子跟前。”
老朱和马皇后的感情,早已超脱了一切。
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践踏这一感情。
“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坤宁宫。”
自马皇后薨逝立了这一灵牌后,老朱并没限定拜谒马皇后的人。
毕竟凡能进了内宫的,多是皇帝的子弟,就连外臣都不可能到了这里。
马皇后生前宽厚待人,不管是对嫔妃还是皇子皇女那都付出了心血。
这些人但凡有点良心,就该过来上柱香的。
谁知,竟出了这事。
“你们都走吧,咱要陪你娘。”
老朱年纪摆在那,哪能熬太久。
谁让他辈分最小,朱允熥随即自告奋勇,站出道:“要不孙儿守着皇奶奶吧?”
不等老朱拒绝,朱标当即出言,劝道:“让允熥留下陪着您。”
对这,老朱不置可否,扭头进了大殿。
“快去。”
“照顾好你皇爷爷。”
“别让他熬太晚。”
落在后面的朱允熥,在朱标的叮嘱之下,跟着老朱进了大殿。
“关门!”
朱允熥刚一进门,便听得老朱吩咐。
守在外面的朱标,见大殿关上门。
这才上前扶起了朱高煦,招呼了朱棣朱橚,道:“走吧。”
从坤宁宫出来,朱标又劝道:“今日之错在值守的太监身上,谁都别再往大扩了。”
若真要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先不说影响朱棣朱橚兄弟的情况,也会影响朱棣目前训练水军的事宜。
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能顺利开海朝廷准备太久时间了,实在不宜再横生其他枝节。
在朱标的亲身表率之下,朱棣和朱橚并没有什么矛盾,单是因子弟间的冲突不至于影响到兄弟间的感情的。
“是。”
朱棣朱橚相视一眼,很快便应下了朱标。
另一边,坤宁宫。
老朱盘着腿坐在殿中,静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朱允熥跪在老朱身后,默默的陪着老朱。
他生下来没几天,常氏就薨逝了,是马皇后一直带着他的。
在他的记忆里,唯一带给他温暖的,便就是马皇后了。
整个殿中除了来自于自己的心跳声外,便再也没有一丁点其他的声音了。
朱允熥不知续了几次香,老朱这才有了动作。
眼神迷离的盯着马皇后的令牌,嘴中都都囔囔的念叨着。
“当年你皇奶奶是那么的美,咱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你皇奶奶便铁了心的跟着咱了。”
“那时候,你皇奶奶是父帅的义女,光是因为你皇奶奶身份的,义军中就有不少人想娶你皇奶奶。”
“你皇奶奶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偏偏非要死心塌地的跟着咱,咱出去打仗你皇奶奶给咱筹备军粮,给咱管着将士的一家老小。”
“大明立国,你皇奶奶又为咱教育子女,有你皇奶奶在,咱从没操心过这些事情。”
“咱本以为咱能和你皇奶奶白头到老,哪知你皇奶奶说话不算数,瞥下咱孤零零一个人她自己走了。”
“咱十五岁的时候,父母大哥亡故,五十四岁的时候,你皇奶奶又离咱而去,六十四岁时,咱险些失去了你父亲,七十岁你二叔薨逝。”
“咱这一辈子轰轰烈烈,以布衣身份开创了大明的不是基业,然咱命运多舛身世凄苦,老天总是一步步带走咱最重要的人。”
“当年,你大哥和你皇奶奶先后薨逝,就有人说咱这辈子杀的人太多,咱遭了报应你大哥和你皇奶奶才走的。”
“狗屁!”
“咱生处那个吃人的乱乱世,咱要不杀别人,咱就得成了别人的刀下冤魂。”
“操蛋老天。”
“难道非得让咱被人杀了,才算是最正确的选择。”
古稀之年的老朱,终究还是迟暮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朱允熥跪在老朱身边,道:“天道之数谁又可知,皇爷爷驱除鞑虏开创大明之基业,还我汉家祖宗之尊严。”
“今日之大明远迈汉唐,属我夏无人能比之王朝,皇爷爷将是历史长河比肩于始皇之帝王。”
“纵观皇爷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孙儿都以为皇爷爷做的并没有错。”
说到这,老朱自嘲一笑。
“咱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你皇奶奶没少因为这和咱拌过嘴。”
在这个事情上,朱允熥绝非故意顺着老朱的,回道:“皇爷爷杀的人虽多,而死在皇爷爷手里的或许会有冤魂,但这冤魂中却没有一个无辜百姓。”
“孙儿想,当千百年后开了民智,人人都读得起书识得了字,官绅再引导不了舆论时,会有人明白皇爷爷良苦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