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早朝,不同的仪仗从四面八方缓缓往皇城的方向行驶而去。
能参加例行早朝品阶都不小,所以也没有太多要规避的情况,同僚见了面顶多就是相互之间打上声招呼。
“陈兄,听说了吗,昨天武将开着汽车从南到北到处,引得城中百姓争相观看造成了大面积的拥堵,巡城御史都弹劾到奉天门了。”
“哪能没听说,我昨天放衙一回家,家里下人相互讨论的全都是这些。”
“还有个事,之前的起因不知陈兄听说了吗,昨天先是太上皇坐过的汽车先被职大拿出去展览然后被都察院捅到了陛下那儿。”
“这我倒是听说了,当时陛下责令武将们立马散去,然后又让太子写了自劾奏章下发通政司传抄邸报。”
“陈兄,你我都是科道言官,不能只让都察院抢了风头,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块上疏弹劾啊?”
“听闻那汽车的车夫和坐车者是平起平坐的,这岂不是连尊卑都不分,吾辈读着圣贤书,就当知礼守节。”
朱标的宽仁有目共睹,自老朱禅让之后,科道言官们明显比以前更加活跃了。
六科两个给事中正协商着,一声刺耳的鸣笛之声乍然响起,耀眼的车灯瞬间照亮了还没露出鱼肚白的夜景。
原本稳步行进的文官仪仗出现了短暂的骚乱,一些训练不到位者更是连轿杆的平衡的都稳定不了,把轿中坐着的人晃动的东倒西歪。
在此起彼伏的呵斥中,排成一字的十辆汽车打着晃眼的车灯远远疾驰而来。
行进至以手遮挡车灯的仪仗队伍中,坐在车里的人还不忘探出脑袋打起了口哨。
此举是市井之徒不假,但却也正符合于武夫的秉性,谁若是在这方面斤斤计较,只会降低了他们的下臣。
片刻后,晃眼的车灯消失,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但这一切无论是在外面的仪仗队伍,还是里面坐轿的那些官老爷脑海中都留下了难以挥去的印记。
尤其是再反观仪仗队伍手里那犹如萤火虫一般斑驳闪烁的烛火,更加衬托出了之前汽车的高大上。
和那些相比,他们带着众多仪仗又如何,苍白逼仄感早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外面的充当仪仗的军卒轿夫窃窃私语声中在不甚明亮的背景中显得尤为的真切,坐在轿中的官老爷们连续不断地咳嗽示意才终于让外面的仪仗继续行驶而去。
就这样,到了皇城外面停轿,轿中官老爷们结伴进了奉天门,等候在了奉天殿前的广场上。
部堂大老们,内阁小卒们,翰林院清流们各自聚拥在自己的阵营当中。
这些人私下论同乡和同年,但在表面上还得是以自家衙门为主的。
“昨天回去之后家里管家去打听了,那汽车只要一千两,而且还提供驾车的车夫直到手下下人学会为止。”
“是啊,一千两是个挺大的数字,但就那汽车价值来看倒是也不算贵,听闻能借贷购买吾让家人去问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好像想要以此平衡之前被武将们超越过去那个不忿心思。
说到这儿,又听得有人道:“这车好倒是好,但就是驾车的人和坐车的人在同一个车厢里,从哪看都有些不太好。”
只不过这话刚出便被人否决了。
“昨天有御史去见陛下,太子倒是对此作出了改变,他说从先秦到至今礼法并非没有变化过,即便是在一个车厢里也有其该有的规矩,我觉着这话说的挺对的。”
“这话我也听说了,当时太子还举了电灯的例子,自从出现了电灯有关烛火的礼制不也就只存在于史料中了,应是没有人为了守烛火的旧礼而放弃使用电灯的吧?”
这开玩笑的语气,让诸同僚哈哈一笑,气氛也达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礼法啥的自然也就能够通融了。
之前那两个六科准备弹劾汽车的给事中穿梭于大老们中无意间听到这样的议论,两人尴尬一笑谁都没继续往下多说。
他们不过只是个给事中而已,能封驳圣旨弹劾百官,但以他两人微小之力又如何能与满朝公卿去作对。
片刻后,奉天殿。
朱允熥像以往那样随同朱标接受了文武百官的叩拜后,主动站了出来道:“儿子奏请以银宝行分设银行。”
之后,又把昨天和朱标介绍银行的功能详细介绍了一遍。
“户部,以为如何?”
夏元吉被朱标喊到后,从班列中站出来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他言之昭昭的说职大这好那好,结果却倒戈到了文官的队伍中,显得他又靠朱允熥好像是冲着升官去的。
夏元吉嗫喏了大半晌后,最终终于咬牙抬起了脑袋,反正现在已经对不起朱允熥,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肝脑涂地报效朝廷了。
“按照殿下这么说,银行的功能等同于钱庄应该是能有利润的,请问这个利润隶属于哪个部门?”
作为户部尚书,这是分内之职。
朱允熥莞尔一笑,应道:“当然是归于六部,银钞行只负责金银铸造宝钞印刷,并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而银行旨在带动民间的经济,同样也有些不菲的收入,这也能充盈一下国库。”
朱标从老朱那儿继承节俭的习惯,又没有多少私人用钱的地方,没有必要把这些钱划到内库和那些大臣敌对起来。
“别的方面臣不甚了解,但臣对房地产却是知晓的,城外很多百姓都住进了新房子,臣以为这个银行倒是可以尝试。”
在夏元吉表态后,朝臣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最后七嘴八舌的倒很快达成了一致。
不仅仅是因为银行确实能够赚钱,而且也能方便他们借贷去买汽车。
欠着朝廷的钱,总好过欠着富明实业的。
更何况,大家都欠。
“好,既然如此那户部就配合着太子着手去做吧。”
朱标应下后又商议了些其他方面的事情,最后这才宣布了退朝。
朱允熥跟着朱标先去吃了早饭,才刚从乾清宫出来便看到了等候着的夏元吉。
“殿下!”
朱允熥笑了笑,道:“咋不让人通报?”
他还在吃饭的时候,就听得杨永保说夏元吉在等着了。
朱标私下苛责朱允熥,但也不容外人欺负了,他们知道夏元吉倒戈的事情,朱允熥在夏元吉不通报的情况下装不知道,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臣也是刚来。”
朱允熥越是不计前嫌,夏元吉越是无颜以对。
不过,夏元吉能不好意思说明他还是要脸的。
总的来说,夏元吉能力还是很强的。
“去户部衙门说吧。”
这个事情毕竟是由户部牵头,自然不能把户部的僚属排除在外。
更何况,户部作为率先派进职大学生的衙门,那些僚属中大部分可都是朱允熥的人。
很快,到达地方。
夏元吉领着朱允熥到了公房后,便招呼道:“把侍郎郎中都叫过来。”
职大学生入行的再早都很难升迁到侍郎和郎中的位置来,大部分人还都只是个主事,朱允熥可没那个把握对付那么多人。
“人多力量大,把有品级的人都叫来吧。”
不过就是商量,人多人少倒无关紧要。
很快,数十个人出现在朱允熥面前。
众人行礼后,分别落座于朱允熥的下首位置。
夏元吉代为介绍了银行的作用,随后道:“陛下把银行的落成之事交由户部负责了,各位有啥建议都可以直说。”
以旧式科举上来的那些侍郎郎中还在考虑夏元吉口中银行是个啥东西的时候,新式科举考中的那些主事们便已经就银行开始了规划。
他们入朝为官后仍还没放弃继续进学的机会,时不时的还会去职大听课学习。
银行的信息他们早在还没有银钞行的时候,就和职大的金融方面的同学相互之间切磋过了。
早就已经是烂熟于心的东西,再介绍起来的时候当然是侃侃而谈的。
“在笨重金银流通不便的情况下,钱庄的出现带动了民间经济的发展,而现在虽说有了宝钞,但仍能为存取业务提供便利。”
“而银行和钱庄最大的不同就是地域和业务更广,重要的是银行由朝廷负责主办其可靠性会更强。”
“对,银行的出现势必会让大明的经济得到突飞勐进的发展。”
“确实如此,银行有朝廷做后盾,在利率上可以适当的往下挑一下,毕竟也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
“下官这儿对利息以及业务上有些想法,首先可以按照民间借贷的标准利息往下调两个百分点,另外就是可以加大对小微商贾的扶持力度。”
几个主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不给包括夏元吉在内上官说话的机会。
夏元吉本就是个虚心学习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之前主动靠近朱允熥。
但那些侍郎郎中就不一样了,他们通过正常升迁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都已经是半百的之龄,对新鲜事物接纳本就没有那么强。
加之,职大出身的那些主事都是少年得志,无论年纪还是官阶上都没那些侍郎郎中大,这就让他们很难从以平常心看待了。
在那些主事询问了一大堆后,左侍郎捏着胡须幽幽问道:“诸位既说银行和钱庄有异曲同工之妙,那请问是不开了钱庄就能一劳永逸永远都赚钱了?”
要是永远都赚钱,那岂不开上个钱庄子子孙孙孙都不愁吃喝了。
不同说都知道这话有陷阱,几个主事沉默不言谁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被提拔到今天的位置相当于走了后门,并没有经过官场上的磨炼,对于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还是很贵乏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上官的这些挤兑。
而朱允熥站在这里,他不仅仅是职大的院长,还是这个天下的太子,也没办法偏袒这些主事太明显。
更何况,这也影响不了大局。
那些主事无言以对,朱允熥又不帮忙说话,那左侍郎等了良久后。
“诸位不说话,那就是时候钱庄可能会出现赔了的情况,诸位说银行的性质和钱庄差不多,那也就是意味着银行也可能赔钱了?”
找到反对的借口,右侍郎很快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