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道:“索尼父子借诛杀吴良辅之机,擅自换掉乾清宫侍卫和内监,分明是故意离间幼帝跟鳌大人。如今幼帝身边都是索尼的人了。”明珠注视陈廷敬良久,“廷敬,要靠你了。”
陈廷敬如闻天雷,问:“这话从何说起?”
明珠道:“此乃天机,你暂不可同任何人说起!先帝驾崩前有遗旨,必要召卫向书大人回来,着他出为帝师。卫大人只怕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陈廷敬听说卫大人要回来了,自然大喜,却又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啊!”
明珠道:“卫大人要请两个他信得过的翰林共同侍候幼帝读书,鳌拜大人想推你当这个差事。你又是卫大人最赏识的,这事自然成了。”
陈廷敬听说自己要去侍候幼帝读书,又是暗喜,又是惶恐。若依他当年考进士时的性子,他不会惶恐;若依他在太原乡试时的性子,他也不会惶恐。可在京师待了几年,他倒越来越胆寒了。
明珠道:“你到了幼帝身边,要时刻同我通消息,那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鳌拜大人都要知道!”
陈廷敬回家时,家人也早知道皇上死了。老太爷说:“我就料到傅山进京同皇上出天花有关,果然如此。廷敬,那些义士必定会借机起事,你得小心啊!”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已逃离京城了。我估计朝廷正密告天下,正要捉拿他,我也替他的安危担心。得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才行。”
老太爷摇摇头说:“廷敬,你千万不要管这事!”想想又道,“没人注意我的,我会想办法把消息散布出去,自然会传到他耳中去。天地之大,哪里没有藏身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明珠交代不要把他将去侍候幼帝读书的事说出去,可他同岳父是无话不说的。老太爷听了,也是忧心忡忡,道:“此事凶吉难料!幼帝年尚八岁,假如没等到亲政就被篡了,所有近臣都会有性命之忧,做帝师的肯定死在前头。这种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哪!”
陈廷敬道:“爹的担心自有道理,可卫大人都不考虑自己生死,我又怎能贪生怕死?这断不是丈夫作为!”
老太爷叹道:“兴许就是天命,廷敬你就认了吧。”
陈廷敬说:“倘若真能辅佐一代明君,也不枉此一生。”
老太爷道:“真能如此,也是苍生之福。当今的读书人最不好做,先皇有意网罗天下读书人,有效法古贤王的意愿,但毕竟满人同我汉人隔着肚皮,还是两条心。如今天下明伦堂前的卧碑上都刻有禁令,生员不准言事,不准立盟结社,不准刊刻文字。这可是历朝历代亘古未有啊!爷儿俩关着门说句话,朝廷远忧近患都在于此。”
陈廷敬道:“爹的意思我明白了。蒙古人的元朝,饮马西域,扬鞭中原,神鸦社鼓,响彻四海。但是,蒙古人蔑视汉人,一味凶悍,不行王道,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老太爷点头道:“你今后侍候幼帝读书,最要紧的就是教他如何做个圣明之君,真正以天下苍生为念。自古圣皇明君都有包容天下的大胸怀,若局限于族类之偏私,必出暴政。百姓才不管谁是皇上,只盼着天下太平。我虽是前明遗老,但反清复明四字,我听着都有些烦了。”
陈廷敬深服老太爷这番话,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归心,河清海晏,这才是百姓的愿望。可如今仍是危机四伏,社稷并不安稳。”
陈廷敬还在忧心忡忡,明珠却要领着他去拜见鳌拜。鳌拜近日忙着皇上凶礼,好不容易才回到府上。陈廷敬见了鳌拜,拱手施礼:“陈廷敬拜见辅臣大人!”
鳌拜倒不绕弯子,道:“廷敬,皇上年幼,侍候皇上读书可是大事。我已奏请太皇太后恩准,只等卫向书回京,皇上释服登基,你就协同卫向书当起这个差事。”
陈廷敬忙道:“臣谢太皇太后圣恩!”
明珠笑道:“廷敬,你既然谢恩,就得跪下呀!”
陈廷敬稍作犹豫,只好在鳌拜面前跪下,嘴上却道:“谢辅臣大人提携之恩!”
鳌拜笑道:“廷敬,起来吧。日后好好儿当差就是了。”说着又转眼望着明珠,“明珠,索尼在先皇跟前给他儿子索额图讨了个二等侍卫,领四品衔。你俩论功业才干,应是不分伯仲。你在内务府做个郎中,虽只是五品官衔,但今后出身会好些。”
明珠也忙跪下,道:“明珠谢辅臣大人提携!只是如今在索尼大人手下当差,觉着憋屈!”
鳌拜道:“明珠,你要明白老夫一片苦心。索尼大人年纪大了,正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去帮个手哪!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明珠心领神会,道:“小侄领会鳌大人栽培之心!”
鳌拜叫明珠起来,又望着陈廷敬说:“我受先皇遗命佐理朝政,今后事情繁多,有些事就顾不上了。侍候皇上读书的事,你和卫师傅要多多费心。”
陈廷敬道:“廷敬自当竭尽力。”
鳌拜还要忙着进宫去料理国丧,明珠便领着陈廷敬告辞了。陈廷敬想自己刚才名义上是跪谢太皇太后,实际上却是跪倒在鳌拜膝下。又见朝中用人大事,鳌拜独自就定夺了,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