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〇六章 人皮(1 / 2)

画中的薛定谔 文山雪 5009 字 2023-03-16

林木的小艇刚一靠岸,就被四下飞速驶来的几艘同样的快艇团团包围。但是他们惊讶地发现,林木本人并不在艇上。领头的柳昆气得大叫:“一群蠢货!我们上当了!”

林木第二次被抓住纯属偶然。他金蝉脱壳,让小艇在接近岸边时转为自动驾驶。自己则悄悄地跳入水中,然后一会儿潜泳一会儿自由泳地慢慢接近了岸边。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上岸的地方刚好是郑家房子的污水排水口。湿滑腥臭让他无法靠近。这个意外让他无可奈何又毫无办法。

当他重新回到海里再游到其他地方准备上岸的时候,被早已做好准备的郑家巡逻队抓了个正着,为首的正是柳昆。

趁柳昆不备,林木拿出准备好的刀子直接刺向他的腹部。猝不及防之下柳昆被刺伤,但他还是狠狠地抓住林木的脖子,几个手下一哄而上,终于把他制服。

第二天在庆功大会上,郑煌当众表扬柳昆:“柳昆是条汉子,不像你们有些人,平时嘴上能得不行,动真的就松了。”尽管整天谎话连篇,但在这座岛上,他俨然就是岛主。同时林木也明白了柳昆为什么能在公司里混到今天。郑煌不傻,他知道紧要关头他能依靠谁。

那天晚上在徐怀玉那里,郑煌听他说了林木在曼谷的事。樊兵之死让他感到极度震惊。樊兵和郑煌也算是老朋友了,他们过去合作过不少事情,而且让郑煌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竟是死于谋杀。他算是一个小心警惕的人,轻易不喝酒,也不怎么相信他人。但人总有个万一,最终还是酒喝多了,呛了水,无声无息地沉到了命运的池底,当被人发现捞上来时,已停止了呼吸,或者说已经停止了呼吸,才被人发现,并打捞上来。

郑煌认识樊兵比认识徐怀玉还早。他认识樊兵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而认识徐怀玉则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确切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郎副部长的老婆去世的时候。

他们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去郎副部长家吊唁。那时候他还不是内务部副部长,而是担任曼谷警察总局情报总监。郑煌和他不熟,樊兵则是他的老部下。进了门,只见屋里坐了不少人,一个个都面无表情,郎副部长也没说什么,只是很忧伤地冲他们点了点头。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过来招呼他们,让他们坐,给他们倒茶,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他长着高颧骨,吊梢眼,理着光头,但已长出了一些头发茬子。他的头型很不规整,两头小中间大,而且还这里凸一块那里凹一块的,像一个没长好的山芋。樊兵虽然是郎副部长的老部下了,但以前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郎副部长家的什么亲戚,来帮着郎副部长料理丧事的。一般人家办丧事,总会有一个比较能干的亲戚出面张罗的,这是常理。他们详细地询问郎副部长他老婆具体是什么时间去世的,去世前的情景又是怎样,仿佛这对他们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郎副部长老婆的相片已经加了黑框挂到了墙上,相片中的人面带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像是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们这些家伙的拙劣表演。她得的是癌症,去世的时候刚过三十岁,这的确让人感到惋惜。

在他们和郎副部长说话的时候,外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那个刚才招呼他们的男人又去招呼另外来的一拨人,屋里人太多,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那个男人又麻利地把一些人安排到里屋的床上去坐,腾出椅子让另一些人坐。他还把郎副部长拉到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郎副部长点着头,说你看着办吧。他们又坐了一会儿,问了郎副部长追悼会什么时候开,就离开了。

在火葬场开追悼会那天,他们又见到了那个男人,跑前跑后的,给大家发黑纱,租花圈,布置灵堂,收他们出的礼钱,忙得不亦乐乎。大家都觉得郎副部长的这个亲戚挺能干的,虽说人长得确实有点古里古怪,尤其是那颗没长好的山芋脑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追悼会过后几天,他们去郎副部长家看望他,没想到又碰上了那个山芋脑袋,而且看情形他就住在郎副部长家里。这次郎副部长给我们做了介绍:“徐怀玉,我的小学同学。”啊,原来他不是郎副部长家的亲戚。那他为什么会如此热心地给郎副部长张罗丧事呢一个小学同学有这个必要吗或者他和郎副部长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否则这事可是有点不太合乎常情了。但是,据郎副部长以后对他们说,他俩除了是小学同学之外,的确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郎副部长小时候随父母亲逃难到帕尧,先是在农村,后来情况好转,他们一家又进了县城,郎副部长就是在县城读小学的时候和徐怀玉成为同学的。两人一度还是同桌,关系也还算是不错,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了,并没有结下什么生死之交。顶多,也就是郎副部长经常让徐怀玉抄抄作业。徐怀玉学习非常差,调皮捣蛋倒是一把好手,还有就是,徐怀玉因为调皮捣蛋被他父亲揍得不敢回家的时候,到郎副部长家睡过几夜。上中学时,郎副部长就随已经经商小有收获的父母亲回曼谷了。后来郎副部长当了兵,从军队退下来的时候,陪父亲回了一次帕尧,那次怀旧之行偶然又和徐怀玉见了一面。这就是郎副部长和徐怀玉过去的全部交往了。

徐怀玉的状况是这样的,他父亲是帕尧下面一个小县工业局的局长,在一个县里也算是不小的官了,有一点势力。徐怀玉中学毕业后,父亲把他安排进了县里最好的无线电厂当领班,然后徐怀玉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可是忽然之间,徐怀玉不安于在小县城里过寻常日子了,辞了职,别了家,只身跑到曼谷来闯荡。事先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摸到了郎副部长家,恰好赶上郎副部长的老婆去世,徐怀玉不容分说,立刻反客为主,自说自话地给郎副部长张罗起丧事来了。

这还不算,办完丧事后,徐怀玉大约觉得自己劳苦功高,顺理成章地在郎副部长家住下了。他还自己动手,腾空了郎副部长家橱柜的几个抽屉,专门放他自己的东西,一副终于回到了家的模样,从此便在郎副部长家长住了下来。

大家不知道郎副部长是怎么能够容忍徐怀玉的,反正很少听他抱怨过。他们猜想,一是这郎副部长人生性大度,不拘小节,大概也没有觉得徐怀玉太讨厌。二是郎副部长心地善良,拉不下脸来,拿徐怀玉也没什么办法。三是郎副部长可能因为老婆刚去世,感到孤独寂寞,多个人在家里住着也热闹一点。另外,郎副部长肯定也并没有把徐怀玉当成什么贵客一般伺候着,否则他也早就吃不消了。比如有一次,郎副部长不知吃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拉稀,大概是他抑制力比较差的缘故吧,当他想要拉的时候,总是来不及跑到厕所,就要拉上一点在裤子上。然后郎副部长就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喊赵宝康:“老徐,老徐。”

徐怀玉过来了:“什么事”

“你帮我个忙好吗”

“咱俩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要我帮什么忙你就说嘛。”

“你帮我把厕所里的几条裤头洗洗吧。”

“好的。”

徐怀玉到了厕所,拎起裤头来才发现气味不对。这事是徐怀玉和郑煌他们熟稔以后,对他们说的。“唉,”他说,“每条裤头上面都糊满了便便。”

要说徐怀玉这人也确实有股子泼辣劲儿,不但能洗别人的裤子,生活中也是一点讲究都没有。睡就睡在郎副部长家的长沙发上,一条被子就行了。吃嘛,是有什么吃什么,没做饭的话,有块面包也能顶一顿了。郎副部长家里多个他,也就跟多条狗差不了太多。惟一和狗绝然不同的就是,他还喝酒。

徐怀玉喝酒与别人不一样,完全是烂喝,他随时随地,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就喝。他一般喝的是白酒,不用下酒菜,就那么抓着酒瓶子一口一口往嘴里灌。喝多了,废话连篇,再要多,如果醉了,他就哭,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试想,像他那么一个长相古里古怪的老爷们,却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地在那里哭哭啼啼,实在是滑稽可笑。而且他一旦哭开了,怎么劝都不行,越劝哭得越凶,最后会放声嚎啕,像死了爹娘似的。郎副部长说过他几次,他就不太在郎副部长家里喝多了,但该喝还是要喝的,不过有时他会跑到外面去喝。街边或者是墙角,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就喝开了。然后摇摇晃晃,眼睛哭得红红的回到郎副部长家。

徐怀玉在郎副部长家前前后后住了一年多,这期间,他从没有干过任何一份工作,也从没有试图去找过一份工作。那他不工作都干了些什么呢没有人知道。有时候他会从郎副部长家消失一段时间,短则几天,长则一两个月,然后突然就又回来了,就像游子回家一样。有一次他在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回来后,人变得又黑又瘦,浑身散发着臭气,但怀里却抱着足有半米多高的一大瓶香槟酒。他对郎副部长说,他一个人骑自行车去苏梅岛玩了一趟,这瓶香槟酒是他专门从苏梅岛买了带来给郎副部长的,一路上他用几件衣服把香槟酒包起来捆在自行车的横梁上,虽然摔了好几跤,“可是你瞧,酒一点都没有摔坏。”

还有一次,徐怀玉在消失了十几天后回来了,对郎副部长说他回了一趟帕尧的家,和老婆办了离婚手续,同时和父母亲也断绝了关系,他父母亲也不认他了,以后他就彻底无牵无挂了。这次他回来身上背了一个很大的帆布包。

“猜猜看,”徐怀玉说,“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郎副部长看了一眼他带来的帆布包:“带来了什么”

“一条狗。”徐怀玉得意洋洋地说道。

“一条狗”郎副部长感到不解,“什么狗”

“死狗呀,带来给你吃的。”

“你从哪儿弄来一条死狗的”

徐怀玉告诉郎副部长,他临离开帕尧的前一天,闲着没事在县城的街上瞎逛,看见街边一条无主的草狗在找东西吃。他就摸出一块面包把这条狗给唤了过来,然后他用两条腿夹住狗身子,两手抓住狗头用劲一拧,狗就完蛋了,一点都没费事。“把你的朋友们也叫来吃吧,狗肉大补。”

大家接到郎副部长的电话,一起兴致勃勃地赶到他家来吃狗肉。一个人把帆布包拎到厨房,徐怀玉跟在后面说:“等下我来剥狗皮,这个我拿手。”打开包,那人顿时叫了起来:“狗已经臭了。”

大家常去郎副部长家玩,自然和徐怀玉也熟悉了。他对大家是熟不拘礼,见面后跟谁都不伦不类地瞎开玩笑:“你气色这么好,一定是发财了吧。”“你最近怎么瘦了,是那啥过度了吧,要注意身体哦。”而且他对每个人都提出了相同的要求:“什么时候去府上拜访,欢迎吗”当然,没有谁欢迎他“去府上拜访”,都不接他的话,但他也不感到尴尬,下回见你,他会说:“对了,上次说去你府上拜访的,一直忘了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有一次他不知怎么听说了席彬家在春风城景墅湾,星期天竟然一个人摸了去,在别墅区里到处打听席彬家住在哪里。找到席彬家后,就死乞白赖地纠缠着席彬跟他下中国象棋,一下就是一天,该吃饭了就吃,吃完了拉着席彬继续下棋,还掏出一百铢递给席彬的老婆,说:“嫂子,去,给我买瓶酒来。”把席彬的老婆气得半死,扭头带着孩子就回了娘家。到了深更半夜,徐怀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席彬的老婆带着孩子回来了,见他们还在下棋,就开始摔锅打盆,逮着孩子乱打乱骂,徐怀玉一看不对路,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黄友欢也被赵徐怀玉纠缠过。有天晚上,黄友欢和一帮朋友在酒吧喝酒聊天,郎副部长带着徐怀玉也来了,这是极少见的,一般郎副部长出来玩从不带徐怀玉。徐怀玉很兴奋,喝了无数啤酒,好在他酒量大,没有喝醉,只是说了不少胡话,还硬要和邻桌的陌生人干杯,吓得人家直躲。大家一直玩到很晚,其间郎副部长因为有事先走了,临走前他让徐怀玉跟他一起走,徐怀玉不肯,说要再玩一会儿,并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喝醉的。郎副部长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太勉强他,就一个人先走了。后来散的时候,因为徐怀玉和黄友欢住一个方向,他们俩就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徐怀玉就说他不想去郎副部长家了,黄友欢问他不想去郎副部长家想去哪儿呢,他说:“去你家吧,咱们再买几瓶啤酒,继续喝。”

黄友欢一听就慌了:“不行不行,我家不方便。”

“你家怎么不方便呢”

“嗯……嗯,是这样的,我那儿有个女的。”黄友欢扯了个谎。

“那咱们再找家酒吧去喝酒。”

“我已经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徐怀玉不吭声了,黄友欢劝他:“你还是回郎副部长家吧,今天太晚了,改天咱们再找机会喝酒。”

“我今天就是不想回郎副部长家!”他似乎上来了牛脾气。

“那你想去哪儿呢总要有个地方去呀。”

“我想去黎府。”

“你去黎府干什么”黄友欢有点吃惊。

“我有个亲戚在黎府,我想去他那儿住一段时间。”

“明天不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