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之后,李徽沉声道:“你说此事是针对我而来,我却不知此言何意。”</p>
谢汪急道:“弘度怎么犯糊涂了?朝廷这么做,不正是要以同燕国交好来牵制于你么?他们担心你乘虚而入,便同燕国勾连。一旦你有所异动,慕容垂便从北方攻击你。令你不得不估计徐州的安全。这不是很明显的道理吗?”</p>
李徽点头微笑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他们既忌惮于我,这一手倒确实可以牵制住我。”</p>
谢汪苦笑道:“不是有几分道理,而是定然如此。弘度,你可莫要以为我这话是胡说八道。我可是从王愉口中得知此事的。太原王氏现在的地位炙手可热,他们的消息完全可靠。”</p>
李徽心中一动,问道:“这样的事,应该极为保密才是。那王愉为何同你说这些?”</p>
谢汪愣了愣道:“那日王愉邀约我赴宴,你知道,王愉就喜欢举办宴席,呼朋唤友。我谢氏虽然不如从前,但也不是无名之族。各处宴饮聚会,还是会邀约我谢家的。我其实不太愿意出席那些场合,常常推辞。但王愉和我一直以来并未交恶,虽非挚友,却也有些交往。他命人来相请,我自然不好推辞。宴席之中,他无意间同我谈及此事。因为此次朝廷派去燕国的使臣便是他。他不愿意去,但却也无可奈何。他还告诉我说,希望你不会真的有乘虚而入之心,否则恐怕便要引胡人南下,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p>
李徽闻言呵呵笑了起来。他缓缓点头道:“司马道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为了防备我,不惜引鲜卑人来威胁我。还特地将消息泄露给你,通过明度之口来警告我。呵呵呵,这个司马道子,聪明的很。只可惜这么聪明的人,却不用在正途上。”</p>
谢汪讶异道:“弘度的意思是说,他们故意告诉我,好借我之口告知于你?”</p>
李徽点头道:“当然。这样的事极为机密,王愉怎会告知于你?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跑去同鲜卑人交好,传出去对司马道子有什么好处?反会造成被动。司马道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对我不信任,以及此次西征对他的打击太大,他心中害怕。他可不希望看到我出兵京城,然后慕容垂攻我徐州,因为这等于变相的引胡人介入大晋国内纷争,和当年五胡之乱有什么区别?司马道子只是希望我不要逼他这么做罢了。”</p>
谢汪恍然大悟。苦笑道:“你瞧,我被人利用了却不自知。”</p>
李徽道:“倒也不是利用,你完成了你此来的使命。你此番前来的使命便是告诉我这件事,什么宣旨加官进爵,那都在其次。司马道子知道你定会告诉我这件事,所以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p>
谢汪叹息摇头道:“看来我真是愚钝的很,我竟从未多想这些事。我还以为我说这些话冒着些风险,还打算请你不要宣扬,免得传到他们耳朵里,怪我通风报信。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安排。我也太蠢了。”</p>
李徽呵呵笑道:“明度兄,莫要这么说。其实这便是你的优点。我反倒很希望自己像你这样,不去多想。想得太多,心累的很。我宁愿自己想不到太多,也少了许多烦恼。”</p>
谢汪苦笑道:“这算是褒奖还是讽刺?”</p>
李徽笑道:“当然是褒奖。你这种心性,对你绝无坏处,反倒是一种保护。敬明度一杯。”</p>
两人干了一杯,吃了几筷子菜肴。谢汪放下筷子道:“那么弘度打算如何回应?”</p>
李徽微笑道:“如何回应?我本就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司马道子自己瞎猜疑罢了。他既然如此恐惧,我便给他个定心丸,让他放心。免得他真的以为我会对他不利,做出引胡人南下的事情来。明度,你来的正好。这几日我正打算派人去京城,送给司马道子一个好东西。那么便请你代劳吧。”</p>
谢汪忙道:“何物?”</p>
李徽轻声道:“传国玉玺。”</p>
谢汪瞠目跳了起来,惊道:“此物……果真在你手中?近日传言之事竟然是真?”</p>
李徽轻轻点头道:“是真的。我知道,京城定然传的沸沸扬扬了吧。我想,司马道子之所以恐惧,恐怕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得知这传国玉玺在我手中,生恐我要据为己有。你带去京城,献给司马道子,也可让他安心,令他释怀。也让他明白,我李徽并无占有此物之意。”</p>
谢汪呆愣半晌,缓缓点头道:“也好。此物还是献给朝廷为好。留在徐州,棘手的很。”</p>
李徽微笑道:“不是献给朝廷,是献给会稽王。不要弄错了。”</p>
谢汪挠头笑道:“有何区别么?你说怎样便怎样吧。这样一来,司马道子应该会打消疑虑,这很好。当此之事,可不能再出什么纰漏。若这边再乱起来,引的北方胡族南下,我大晋可真要亡了。”</p>
李徽点头微笑。两人推杯换盏又喝几杯,谢汪起身告辞,要回馆驿歇息。</p>
“弘度,我且回馆驿歇息片刻,之后想去拜见道蕴堂姐,不知可否。”谢汪问道。</p>
李徽点头道:“当然可以。傍晚我命人去馆驿接你去茶园。你堂姐住在城外钵池山茶园之中。你可以和她叙叙家常,她也很挂念谢家众人。我便不去打搅了。”</p>
谢汪拱手道谢,又问:“那庾冲,弘度也不必得罪他。他确实带来了会稽王的亲笔信。我宣旨为公,他送信为私。虽然他说话有些不中听,却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p>
李徽摆手道:“明度便不必操心了。若不是看在他姐夫姐姐的份上,岂容他如此无礼。他带来了会稽王的信又如何?我很稀罕看么?你自去,不必多操心。你下榻的馆驿在北城馆驿,和他没住在一个地方。我送送你。”</p>
谢汪闻言不再多说,告辞离开。</p>
……</p>
南城馆驿之中,庾冲怒气冲冲的在破旧的宅院里踱步,口中吵吵嚷嚷。</p>
之前被赶出来的时候,庾冲便甚为尴尬和恼怒。来到下榻的馆驿之中的时候,更是令他更加的愤怒。这座馆驿破烂不堪,哪里是接待他这个贵客的地方。房舍破旧,墙壁发黑,地面上流淌着污水,阴沟之中蚊虫飞舞,臭不可闻。</p>
别的不说,作为朝廷接待官员和公务人员的住所,这座南城馆驿显然已经不合用。同周围的民居和街市上的房舍比起来,也差了一大截。徐州整体街市都很鲜亮,这样的馆驿却还存在着,这着实有些奇怪。</p>
馆驿里只有几名七老八十的驿卒,耳聋眼花,手指乌黑。给庾冲泡茶的时候,乌黑的手指都插进了茶水里,鼻涕眼屎也不擦一擦,看着就让人恶心。</p>
庾冲一刻也待不了,他认为这是李徽故意找茬,安排了这破烂的馆驿来羞辱自己。于是他坚决要求离开馆驿,另寻居所。</p>
但是,他和他的随从被馆驿外的东府军亲卫给拦住了。</p>
“上头吩咐了,为了安全,使者不得外出,不得自行寻找住处,必须住在馆驿,以便保护周全。庾大人若是要离开,得经过上面的批准。”</p>
庾冲大怒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打听打听去,我的姐夫是周澈,是你们东府军的统帅。你们这么对我,当知后果。”</p>
亲卫们态度强硬,给他的回答是:“我等奉命行事,不要令我们为难。你是周将军的妻弟也好,是他儿子也好,却也要遵守规矩。在我们东府军,不论亲眷,只论军令。”</p>
庾冲暴跳如雷,却也只能无能狂怒,毫无办法。当下只得暂时安顿下来,等待李徽到来。他相信,自己有司马道子的亲笔信在手,李徽定然要亲自前来见面。到时候自己好好的询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于公,他是司马道子派来的信使,又是庾氏家主,他李徽怎敢这么对自己。于私,周澈这层关系在这里,他李徽也不该这么对自己。</p>
就这样,从晌午等到午后,从午后等到傍晚,庾冲也没有等到李徽的到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