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熠兵变、白焕谋反、庆州叛乱的时候,没有我这个女流之辈,诸位早就是逆贼刀下鬼,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这里跟我叫嚣?”楚识夏冷笑,“你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对得起北狄人送到你府上的黄金,你自己心里清楚。”</p>
户部尚书如遭雷击,脸色在四起的议论声中一点点苍白下去。他软弱无力地反驳了两句,便颓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p>
楚识夏环视满屋惊魂未定的官员,心中的冷漠和戾气达到了顶峰。</p>
这就是她要守的江山。</p>
参与拟定和谈条款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户部、兵部企图倚仗商道扩大势力,顺便获得皇帝的宠信;皇帝试图彻底独揽大权,将云中楚氏手中的权力收回。</p>
没有人在意,拥雪关一旦打开,第一个死的人会是谁。</p>
“两国已经和谈,北狄也宣布臣服。我知道云中楚氏和北狄有血海深仇,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要为一己私仇伤了两国和气。”礼部尚书打圆场道,“楚大小姐,说话不要太过分了。”</p>
“我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呢。”楚识夏轻飘飘地一笑,礼部尚书的寒毛都立起来了。</p>
“诸位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同我说大局,同我说忍让,同我说两国和气、千秋大业,不是因为你们有本事,不是因为你们比我更了解北狄。”</p>
“而是因为你们没有生在阕北。”</p>
楚识夏字字泣血、掷地有声,目光从或年轻或苍老的脸上扫过。她只是一个凡人,没有透过皮囊看清其下心肝脾肺的本事,却让每一个被她看过的人心底都生出一股寒意。</p>
“你们没有妻子死丈夫、父母死儿子、孩童死父亲。你们没有世世代代埋骨在边关,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家财被掠夺一空,看着兄弟被残杀、姐妹被侮辱。你们平平安安地读书、科考,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时时刻刻畏惧北狄人的屠刀会砍下来。”</p>
“血海深仇?我们和北狄人当然有血海深仇。”</p>
楚识夏逼视躲避她视线的几位重臣,咄咄逼人道:“那你们呢?你们没有被北狄人杀过亲友,没有被北狄人烧过房屋田地,你们就可以打开拥雪关,让阕北的仇人在阕北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吗!”</p>
楚识夏一拳砸碎桌上的茶盏,碎片扎破她的手,星星点点的鲜血溅在户部尚书的脸上。</p>
她像是一头盛怒的豹子,磨着雪亮的牙齿,随时会撕破猎物的喉咙。所有人都被楚识夏震住,在她的怒火和威严下不敢出声。阁中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得绣花针落下的声音都能轻易撕破僵局。</p>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和稀泥道:“互市一事,陛下也……”</p>
“陛下?若是陛下在此,一定杀了你们几个勾结异族的乱臣贼子!”</p>
楚识夏猛地打断他,劈手抽出饮涧雪。礼部尚书感觉脖子一凉,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白子澈吓了一跳,刚想出声制止便被沉舟按回座位上。</p>
饮涧雪劈进桌案三寸,剑柄犹自震颤。</p>
“边关互市,实为引狼入室,坏祖宗之基业,乱大周之朝纲。再议互市者,可杀。”</p>
楚识夏凝视那些震惊、恐惧的面孔,一字一顿道。</p>
——</p>
“钦天监说,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p>
楚识夏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偏头往长廊外葱茏苍郁的花木间望。天地间光线黯淡,长廊上挂着的灯笼也难穿透昏沉的黑暗。楚识夏穿着一袭宽袍大袖的白色锦袍,是这幕昏暗光景中唯一的亮色。</p>
白子澈提着一盏灯,在楚识夏回望的目光中缓缓靠近。</p>
“你兄长的身体可还好么?”白子澈问。</p>
“他的身体一直这样。”楚识夏叹息道。</p>
“我刚才还以为你真的要杀人,还好沉舟把我拦住了。”白子澈淡淡地笑着,说,“多亏有你在,否则我们势单力薄,还按不住三部尚书的压力。”</p>
“是挺想杀人的,”楚识夏也笑,略带酸楚地说,“可是我得忍住啊。我哥哥还病着,我把天捅出个窟窿来,谁给我收拾烂摊子?我二哥远在拥雪关,如今在帝都,云中楚氏只有靠我。”</p>
楚识夏有点冷似的抱着胳膊,白皙纤薄的眼皮被裹着雨水的风一吹,微微地发红。白子澈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发,可是他忍住了,指尖轻轻地颤抖着。</p>
“户部尚书收了北狄人的黄金,这件事是真的。”</p>
楚识夏对白子澈的悸动无知无觉,公事公办地对他说,“你可以让羽林卫直接去查抄,然后把结果告诉陛下。以陛下多疑的性格,不会再重用户部尚书,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提互市的事。”</p>
“好。”</p>
楚识夏略微宽心,接着说:“沉舟那里有一份名单,都是收了北狄人好处的贵族和官员。殿下可以多多留意他们的动向,以免被他们迷惑。”</p>
白子澈依然是点头。</p>
楚识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缄口不言。白子澈静静地站在她对面,拢着白色的衣袖。</p>
两人之间只有一盏静默燃烧的灯火,烛花发出轻微的爆炸声。权力纷争、阴谋诡计和嘈杂的争吵声短暂地远离了这对君臣,天地间一时仿佛只有潺潺的雨声。</p>
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p>
白子澈几不可察地凝视楚识夏笼罩在温暖光晕中的侧脸。</p>
往后的几十年里的人生里,白子澈反复地回忆这一刻。</p>
雨水从枝头滴落的轨迹、纯白衣袖上的纹路、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的痕迹,一切微末的细节在白子澈的回忆中不断地放大、清晰,试图与时光抗衡,保留原本的色彩。</p>
注定要孑然一身的帝王,从天神的手中窃取了片刻香甜的幻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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