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会在那儿……因为那里是禁封之外能望见……云台,最近最清晰之处。
青石铺就的台阶约共有三十余阶,最底十阶宽约两尺,中间宽三尺,再往上宽五尺,最上宽七尺,随行的文武官员按级别立着,一眼望去气势恢弘。
祁恒逍的座位仅差了最高那一阶一层,忍不住瞥眼向上望去,纯金雕漆的宝座光华烁烁,两颗足有拳大的红宝石镶嵌于舞掌腾飞的天龙爪下,威仪赫赫。宝座上的人头戴软金丝制成皇冠,乌墨的发全被束于皇冠之内,只有两丝额发垂落,平添一分慵懒,可却难掩那九分睥睨天下之态。
皇兄他……是最合适成为帝王的人。
祁恒逍略带几分苦涩地勾起唇角,从很早以前,在遇上她之前,在皇兄登上祁王王位之前,甚至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上无半点实权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兄长是最合适成为帝王的人。
“东夷大司觐见。”
“南蛮耀王觐见。”
一声落尽,一声方响,音分明宏亮地从第一人起便听得一清二楚,却足足按礼仪传了十人之口,才由近侍上禀天耀帝,等其首肯方宣之入内。
东夷南蛮这些年交往甚密,前些年南蛮嫁了自己的长公主,更有了层姻亲的关系,祁恒逍思量着,如今出使的这二人皆是其显贵,竟毫不避嫌相携而来,是胸中无愧,还是有恃无恐?
想着,却见天耀帝闻之,无丝哪怕极小的神色变化,面上仍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一分,不减一丝,赫赫帝王之威,却又显出了仁德之意,不容半点冒犯,却又不残忍嗜杀。
呵,当今谁不传天子乃神明转世,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杀伐果决,当狠则狠,待万民却施德政,与自己这恶名在外的亲王,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是……
这“明君”二字,他也却当之无愧。
想到此,却是无端发酸,原来某亲王昨日回去后与“爱妃”说了日间诸事,却听林素月轻声一叹,似乎带着莫名的情绪,及不易察觉的一丝欣慰道:“凤遥夕当日虽选错了……可幸好这帝王霸主,却不曾挑错……细想来,从他登基伊始,便不曾歌舞升平,不曾耽于享乐,不曾沉迷后宫,不曾因私废公,不曾穷兵黩武,甚至不曾为他自个儿动用过国库一丝一毫,总算大幸……”
祁恒逍难免心里发酸,可瞧着她略带几分迷蒙,似哀悼似释然的神情,却是不好开口,只能憋着自个儿难受,心里却知她所言不假。她还未清楚明了的知晓这五年来那人如何勤政的,除了……凤遥夕薨世那回,他便是染病抱恙只要起得了身,离得了床都不曾罢过早朝,且不管是三九寒冬还是酷暑热夏,该做的,该看的,他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朝中官员反玩忽职守而累及百姓生计的,不论祖上何其荣耀一律重处,纵有不满,可帝王事必亲躬,那些权贵世家倒也不敢过于放肆,便如昨日一到围场,他甚至顾不得风尘仆仆,一路颠簸,不稍作歇息便先理政务,这“明君”二字还真是当之无愧。
“北狄三王子携使臣康维觐见。”
祁恒逍放眼望去,今日的赫漠着北狄王子服,雪白的马褂上以金丝绣着凶猛异常的百兽之王,虎啸之态栩栩如生,衬上那一对湖蓝的猫眸到显出王室华贵威武之态。
只不过……
以百兽之王为辉腾的北狄王室的这位王子,前两番见面,如何瞧都像是炸毛的小猫吧?
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年少气盛的三王子时,赫漠也同时在衡量着大祁的亲王。理花石铺就的台阶约三尺,九龙宝座高高在上,其下,文官立于左侧,武官居于右方,而这亲王竟有一席座椅,这是何其荣宠?
来中原之前,他熟读了中原礼仪,与北狄崇敬强者相比,这里的皇权几乎是至高无上的。倘若在北狄若是君主懦弱无能,则很难逃过被挑衅已至取代的可能,而在这里,虽然懦弱无能的帝王也可能同样难以保住自己的王位,可只一个“弑君”的名头,就可能取而代之者难以坐稳皇位。
上位者的名声至关重要。
赫漠心里暗笑一声,真是虚伪,分明是一样的,弱肉强食,偏偏要做这么些表面功夫。可是,还真是有用呢,多亏自己那个越来越年迈昏庸的父王敬仰中原的文化,这些年,北狄也渐渐潜移默化地受这些所谓礼义廉耻影响了。
正自思量,不妨上头天耀帝忽而启唇,道:“三王子几年前似是见过的。”
赫漠依北狄礼握拳于胸,躬身道:“确实见过,陛下威仪赫漠至今犹记。”
“哦?”天耀帝闻言悦然而笑,道:“王子当年虽然年幼,可英雄年少英气勃勃的样子,朕也是映像颇深呢?逍弟,你说可是?”
帝王忽然询问自己,却令祁恒逍微讶,望向天耀帝,只觉那一双弯着的褐眸深不可测,不由暗自思量,莫非他已知自己与那三王子的“意外相逢”?
对自己这位兄王的能力,祁恒逍从没有一时半刻的怀疑,他的高深莫测,心思诡秘,绝非常人能揣摩一二,除了……她。
“臣弟不如皇兄慧眼,当年的事所记不全,不过皇兄看人想是不错的。”开口似谨慎,又似顽劣,祁恒逍偏过头,对此刻瞧来文质彬彬的赫漠笑道:“王子英气勃发,自是少年英雄了,想必将来成就也必定非凡。”
赫漠几乎都可以猜到,一旁看来无半点情绪波动的使臣心中的惊骇猜疑,他可以自己的好二哥特意选出,“陪同保护”自己的人啊!
好你个逍亲王,这分明是陷自己与窘地!
“亲王谬赞。”赫漠波澜不惊,似乎真诚十分道:“赫漠浅薄之姿岂能与王爷人中龙凤,赫赫威仪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