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振昆沉吟半晌,说道:“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学生勉力去做就是了。”
吕夷初笑道:“你尝尝这茶,我特意让人给你专门沏的,我知道你喜欢绿茶,这是明前的龙井,皇上赏赐的,平时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
左振昆喝了一口道:“果然清香醇厚。”默默地又喝了几口茶后,他似乎下了决心,放下茶碗道:“老师,您既是我的恩师,又是当朝丞相,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吕夷初正色道:“孝直,我的学生很多,但你知道我最看重的是你,你如今已是大九卿,而且年富力强,人品才识、办事能力满朝有目共睹,皇上对你赏识有加。今后接我的位置,振兴我大随,担子都在你身上。对我你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左振昆躬身道:“老师过誉了。学生想问的是,老师知不知道有人在四处活动,鼓动朝臣上书,希望皇上立金陵王世子为太子。”
尽管犹如晴天霹雳,但吕夷初神色不变,只是手中的茶水微微荡漾,他缓缓放下茶碗,望着左振昆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有什么证据吗?”
左振昆道:“我手下的御史已经听到风声,但没有确实的证据。”
吕夷初又问道:“是些什么人知道吗?”
左振昆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暂时也不清楚。”
吕夷初缓缓地道:“那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左振昆字斟句酌地说道:“此事必须立即禁止,晓谕所有官员,不得朋比勾连,妄议国本。”
吕夷初思索着道:“皇上宣布赴西安接回魏启皇子,并没有明确太子一事。刘正宗上书妄议国储,皇上从轻发落,也未表明今后国储之事如何定论。政事堂擅自行文,恐怕不妥。”
左振昆道:“皇上前年已有明诏,国储之事,乾心独断。”
吕夷初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魏启皇子尚未出现,如今大张旗鼓地接回,下一步如何,朝野上下自然关注。魏启皇子毕竟不是当今皇上之子,所以也不是当然的太子,朝臣如有议论,也属正常。”
左振昆奇怪地问道:“老师认为魏启皇子不当为太子?”
吕夷初断然道:“不!我没有这样认为。”然后反问道:“那孝直你认为谁当为太子?”
左振昆迟疑了半天,摇头道:“我没有想过。”
吕夷初点头道:“是这个理。你没有想,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想过,只是当说不当说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按照皇上的意思,皇上没有问,我们不能主动说,皇上没有明令禁止,我们就不要自行其是。”
左振昆望着吕夷初道:“学生受教了。”
吕夷初笑着说:“还是要感谢孝直的体谅。来来,再尝尝这茶。”
上京城跑马大街上,街中央东头,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楼——鸿运楼。楼高三层,第三层的雅间一席酒下来,花费通常要上百两银子,所以俗称“百金楼”。今夜在最大的三层雅间里,刁启明专请季振宜,一是庆贺自己升了五品的员外郎,二是感谢季振宜。请的陪客大都是他和季振宜的同乡以及季的学生,还有少数荫官出身、平时过从很密的官员。
席面上堆满了山珍海味,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叫局,少了莺莺燕燕的热闹和香艳,因为季振宜打了招呼,今夜还有话要说,因此连伺候的伙计都赶到了楼下,倒酒也是年资低的人负责。
此时已酒过三旬,满面红光的刁启明站起身,捧了满满一杯酒道:“众位,我再敬季大人一杯,没有季大人的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季大人,请!”
季振宜略显矜持地举起酒杯道:“刁大人客气了,那是你实至名归,吏部考评公允。”说完喝了一口,刁启明连忙举杯一饮而尽。
边上一人说道:“此次刁大人荣升,为我们荫官出身的人争了口气。”又一人忙道:“是啊是啊,象刁大人这样十几年不得提拔的太多了,如果是科举出身的,早就是四品了。”
季振宜摆手道:“朝廷施行科举、荫袭并举,兼顾各方,实乃善政。荫袭出身的官员,如果只靠着祖宗的功劳,自己不思进取,自然难得提拔。象刁大人这样实心任事、任劳任怨,即使一时委屈,最终也不会埋没。”
边上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人道:“科举出身的也不是一路顺遂,那个翰林院的刘正宗,迂腐至极,干了二十多年,还不是个从五品。上次想着拼死上谏,搏个敢言的名声,结果吏部考评还是个中下,差点降级。”
季振宜不悦道:“刘正宗虽然迂腐,但为人还算正直。”
说话的人连忙改口道:“的确的确,所以皇上也没有重治他妄言之罪。”
刁启明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季大人,我听说有都察院的御史为我的事,准备弹劾吏部?”
季振宜伸筷夹起一块炙鹿肉,吃完后缓缓说道:“弹劾什么?吏部依律行事,政事堂依章照准,你老兄资历、品行俱在,谁能鸡蛋里面挑骨头?”
气氛顿时更加轻松,大家纷纷向季振宜和刁启明敬酒,有的人喝高了,开始撺掇着叫局,坐在季振宜旁边的人忙向众人招呼道:“众位先别忙,季大人还有话说。”众人便都安静下来。
季振宜不慌不忙地道:“各位先别急着高兴,刁大人这才开了个头,以后各位只要象刁大人一样,都会有机会。”
众人都有些兴奋,纷纷道:“靠季大人栽培,我们唯季大人马首是瞻。”
季振宜道;“我还有些公事,先走一步,你们大家继续。”
众人不敢劝阻,只好纷纷起身送走他。等季振宜走后,大家都向刁启明问道:“季大人刚才话说了一半,怎么就走了?”
刁启明斟了一杯酒,得意地说:“稍安勿躁,大家先听我说完,然后我们叫局,痛痛快快地再喝。”
众人忙坐下,头凑向刁启明,刁启明低声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说完后众人表情各异,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互相低声商议,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则显出畏惧之色。
刁启明正色道:“我们是为了大随的国运和长治久安,不是为我们自己。大家看看刘正宗,只要是一心为公,皇上也只是略施薄惩。只要我们的忠心得以实现,今后必有机会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酒劲加上刁启明的煽动,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不管内心真实想法如何,都纷纷做出慷慨激昂的表态,为了大随义不容辞、不计生死。
刁启明抬手往下压了压,低声道:“我们做事也要稳当,讲究步骤,不能一拥而上,也不能各行其是。而且大家都是各凭本心,出自公心,不能互相攀咬,自乱阵脚。否则招来祸患,个人前程是小,身家性命都难保。”。
众人的神色肃穆不少,刁启明道:“丑话说完了,我们喊婊子,痛痛快快地玩!”众人轰然叫好,气氛顿时热烈。
这时,门外站着的一个伙计,悄无声息地下楼隐去。等到门内一叠声地喊伙计时,另一个伙计连忙噔噔地跑上楼,开门进去。先前的那个伙计见人不备,从隐身处出来,仿佛听到楼下客人招呼,答应着下了楼,转向旁边,从酒楼的一个侧门出来,迅速隐没在街上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