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如期而至,晋王在母亲的再三恳求下随同宓澜前来。晋王待她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我是揣摩不透的,毕竟,若非身处乱世,身居王位的他,又怎会立一个寒族女子为正室?千百年来世人都坚信,兵家的戾气已经融进了血液里,一代代的流传下去,自出生起,那些孩子便注定背负着战场杀伐的人命债。或许,我也是被这戾气所伤吧。
外面的哀乐悠长低迷,传到耳畔,我握着那支箫不知觉便暗暗吹奏。许久没有吹箫,连气息都变得生疏。
廖将军死了,妹妹虽然嫁入了晋王府,但恐怕,廖家自此也要衰落了。明明是功高盖世的将军,身后,却没能留下个儿子继承父业。生了两个女儿,我又是这副样子。想想,也甚是可怜的。
只是,心里,也并无半分感伤。毕竟,那个故去的老者,从未对我变现过半分的在意。我不怪他,却也无法对他夹杂半分亲情。倘若幼年时还对自己的父母有着些须的幻想,如今,十六年的晦暗时光,一切想象,都已经是虚无。
父亲的离世震撼了整个伏契,毕竟,父亲似乎一直被当做最后的救星。太子亲自前来吊唁,听闻,若非边疆战事吃紧,国主也会前来。只是来了又能怎样?廖家和伏契一样,都已到了穷途末路。最重要的支柱不见了,伏契还能再找另一个将领,而廖家,却再没有第二个主子。
府里的小丫头忽然慌慌张张跑来找我,我静静看着门上那被她晃得轻响的锁,心头满是烦闷。
“皇上下旨了,太子说小姐一定要到场。”
小姐那两个字,门外的人咬的很是艰涩。
太子?我叹了口气,爬起来,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屈尊降贵的等着我的到场呢?
懒懒过去,开门,我看着那慌乱的丫头,拎起放置在一旁的伞,示意她为我带路。说来可笑,我在廖府住了十六年,却完全不知道廖府的布局,不知道那一座座亭台楼阁相连的背后,又有些什么。
那个小丫头着实奇怪,一直低着头在前面领路,可我,却能隐约听见她啜泣的声音,仿佛是隐忍了极大的哀痛。是因为父亲吗?或许,是连她也察觉到廖家即将的衰落,因此在慨叹自己的命运?
我没有多问,跟随她到了灵堂。
除了棺木中死去的老人和手执一张黄绢的太子,所有人,皆垂首跪拜于地,仿佛已经等了我许久。
太子微眯着眼看我,眼光落在地面,仿佛在示意我跪下。我缓缓踱步到棺木的另一头——那边人少一些,虽远,却最适合我不过了。然而,当转过那灵台,入目的,忽然一片猩红。
是母亲,方才还那般委曲求全要与晋王、与即墨交好的母亲,此刻,了无生息的躺在冰冷的砖石上,躺在父亲的棺椁旁边。她的额头,还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宓澜已经泣不成声,晋王只是略略拍着她的手,聊表安慰。
“廖夫人贞烈忠勇,自碰廊柱,已随大将军去了。本宫会上奏吾皇,为廖夫人追封。”太子兀自说着。
这原来便是那小丫头低头啜泣的原因,往日伏契最显赫的门庭,如今却只剩我一个半人半鬼的“主子”,叫谁知道了,不想流泪,呜呼哀哉?
“圣上有旨。”太子着意强调,我这才扭过头来,面对着他,缓缓跪下。终归对自己的家人,我是无情的。只是看到了谁方才还那般活着,此刻却忽然离世,心头,到底有些许触动。
“廖将军忠君报国,心怀社稷,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特追封宁忠公,赐金万两,予以厚葬。另,廖氏长女聪颖伶俐,知书达理,静穆端庄,特赐婚即墨将军,待三年期满,两相欢宜。”太子眉峰微挑,看着我,道,“接旨吧。”
宓澜的样子不必去看我也知道,她那讶异的目光已经如此强烈,近乎失礼的地步。
的确,那圣旨上,后半段,又有那句话是听来像是真的?说我聪颖伶俐,知书达理,静穆端庄?简直是可笑。我深深地确定,今日之前,恐怕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甚至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如今甚至在父亲的葬礼上昭告婚讯,想来,如今那国君是绝不会顾及一个已亡将领的遗愿。这定然是即墨东离的要求,如今,一个优秀的将领对伏契意味着什么,这样的问题的答案谁都知道。
伏契已经苟延残喘,而一个能打胜仗的人便是当今皇室仍能够享尽声色犬马的唯一保证。父亲死了,那个即墨,或许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只是我记得,即墨东离年岁不高,左不过弱冠二十余岁的年纪,如何能让皇室倚靠?想来,也确是病急乱投医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一旦圣旨颁布,三年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是残是病是疯,我必得嫁,而他,必得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