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无人能够违抗,便是将我赐死,也需感恩戴德一般通通领受。我跪拜着过去,双手捧过那轻轻的一绢字。父母俱亡,妹妹已嫁,今后,廖家的家主,便是我。
四下一片谢恩声,我缓缓起身,看着四周的众人,除了晋王夫妇,除了太子爷,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识得,只是,看着那一个个冠盖气度,确非常人。置于朝中,恐怕个个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然而这身份地位,当初也是靠着父亲镇守一方才能保全。如今,也算是来送这曾经的利益共同者最后一程。日后,若即墨东离当真能守住边防,那么这些人,便会迫不及待的与他结交吧。一如当初与这棺木中冰冷的尸体结交一般。
这里的人,无不是为了利益而活。
家中没有男丁,连守灵的夜里都变得冷冷清清。若说真心惦念着父亲的,无外乎那些个浴血沙场的兄弟,可是如今,他们无一人在京师。女眷无权守夜,也只是府中三两僮仆看着。时不时挑挑长明灯的灯芯,换上新点燃的线香,焚烧彻夜的冥钱。
待到扶灵那日,我挽住发,着一身丧服,凌晨便动了身,因着我这一双不能见光的眼。吹吹打打一路,才到了廖家的祖坟。看着那一方坟墓,我眯了眯眼——这是廖家祖坟最后的坟茔。我,和宓澜,都无权葬在这里。女子,到底只是男子的陪葬。百年之后,她随晋王,我,或许便要随即墨。
母亲和父亲同穴而居,想来也是极幸运的,生同寝,死同穴,又是同心的两个人。想来,我和宓澜,都没有这样的福气。
碰柱而死,该是多在意,多不舍的人。
墓室一点点封住,掩藏于黄土,最后一番叩拜礼成,天已大亮,我有些不支,旁侧的丫头不敢来扶,愣愣的拿着伞不知所措。我叹了口气,正欲伸手过去,那丫头却怕人的退后一步。摇摇头,眯眼看了看这高天,许是我还能撑着回去吧,毕竟是不长远的路程。
晋王见一切结束,迫不及待的告了辞,如此一来,原本是要留下用膳的人,也便纷纷四下散去。回廖府的,也便只有我,和府里的下人。偏偏这些下人都是怕我的,无一人敢靠近。
一路走得辛苦,这日头偏生越来越大,我本便难以视物,眼前几乎如瞎子一般。头脑也渐渐恍惚,一双脚便如同踩在棉花上,深浅不定。路过街市,见到我的人皆惊呼着四散奔走,喊着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声音我已听惯了,此刻心头只是拼了命的想要找一片阴影,只是,什么都看不见,又怎么跌跌撞撞的找一个躲避的地方。
忽听得蹄声激荡,身侧惊呼声更甚,我还不明所以,忽觉腰身一紧,脸上,便是一片沁凉。
身子跌宕着,似乎便是马背上,眼前的光线忽然间不再那么刺目,只是耳边的躁动还是那般惹人恼火。
腰肢被人握着,我不由去推拒,险些摔下马,这才老实坐着,左不过这一时半刻,也只好忍耐。
不多时,那疾驰的马蹄声便渐渐缓了,我被人扶下马,一路疾奔着到了什么地方,晦涩的没有一丝光线,我定定神,才知觉,这是我的房间。
退离一步,眼前那人,却是即墨东离。
他此刻,不该在边关吗?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的身上甲胄未去,方才脸上那冰凉的触觉,便是那冷硬的盔甲。显而易见的,他才从战场而来。
他无奈般的笑笑:“到底还是没能赶上将军下葬。”
边将擅离职守返回京师,无论是为了何事,到底都是罪无可恕。只是为着我那已死的父亲,他恐怕便要受尽苦楚了。
“皇帝下了旨了吧?”
我知他所说何事,却无心去应答。
他轻轻一笑:“想来是下了的。”
我转过身去,脱下扣在发上的那一尺白布。发盘在脑后,很沉重。我等他离开,好散下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