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皇帝拉长尾音,似有疑惑一般,谦逊问道,“朕对医道一窍不通,不知皇后若两病齐发,会有何后果?”
“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丧命。所以,皇后平日要多加保重,万不可感染风寒。”
“如此严重。皇后对朕这般情深意重,倒叫朕内疚了。”
“皇上,请恕南宫渊唐突说一句。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缘分,望皇上和皇后珍惜良缘。”
而后便听南宫渊告辞离去,未作多留。路映夕无声一叹,复又轻轻闭上眼睛。原来,师父走这一趟,是为了助她一臂之力。他把关系撇得这样清,可有想过她的感受?他把她推向皇帝的怀抱,可有想过她的意愿?师父从前总是说,天意不可违,但为什么不想想人定胜天?他这样的帮助,她又怎么可能感到欢喜。
心底有股酸涩冒上来,她蜷身侧卧着,一动不动。
凤床前,皇帝安静地凝望她,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映夕,是否有一种被最亲的人遗弃的感觉?”他的声线低沉柔和,如羽毛轻掠过她的耳畔。
她不出声,似已入睡的沉默。
“映夕,朕说个故事给你听。”他坐下,半倚床头,目光飘远,顾自低声道,“当年,母妃深得父皇喜爱,荣宠风光无人可及。但父皇早立后位,就算母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嫔妃。宫闱争斗,数百年来皆相同。因朕是皇长子,母妃恐他人暗施毒手,便想将朕过继给当时的何皇后。何皇后无所出,膝下无子嗣,也就欣然接受母妃的提议。”
路映夕静静地倾听着,心中有些诧然。当今太后是皇帝的亲母,她一直以为他是嫡出,然则其中另有故事?
“那时,朕六岁,懵懂不知事。母妃牵着朕,送到何皇后面前,说,从今往后,朕就住在何皇后宫中,要唤何皇后为母后。”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难辨情绪,“六岁小儿,只觉被至亲的娘亲抛弃,天地变色。那一刻,连哭泣都忘记了,怔仲痴愣,呆呆地看着那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松了开,决绝地转身远去。”
路映夕的眼前仿若浮现一个俊秀的小男孩,挺着单薄的背脊,紧抿着嘴唇,目光凄哀,虽然没有流泪,但心里却已在嘶声悲泣。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朕不懂,母妃比任何人都更心痛。朕怨恨了母妃多年,直到亲身经历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才恍然明白。有时是真心为一个人好,才狠下心肠去伤害。”
听至此,路映夕亦豁然领悟。他说这个故事,竟是为了开解她。后来的发展如何已不重要,无非是何皇后病薨,他的母妃上位为后。现今太后长居武夷山庵堂,甚少回宫,想来必是因为当年历经宫廷争斗,身心怠倦,才寻求一地清净。
“映夕。”他轻唤她,俯过身子,亲吻她的额角,“朕也认同南宫渊的那句话。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缘分。”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将药瓶搁在枕边,不再扰她,离开了寝居。
一室寂静,只闻窗外风声飒飒,滂沱大雨拍打着树叶,沙沙作响。
她轻轻转过身,拿起枕畔的白玉药瓶,怔怔注视着。在这暗流诡谲的九重宫阙之中,缘分,是良缘,还是孽缘?
她依旧相信,师父是为了她好。只是这种方式的好,她觉得无法承受。
倒出一颗药丸吞下,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皇帝似乎也开始对她好,但他的好,她却不敢相信。
世事太奇妙,她发觉自己犹如命盘上的一颗棋子,一再地想要努力把握走向,却一再地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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