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已经能隐约听见牛车压过树叶的声音。此时魁梧的校尉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接应的三师兄也喊出了他们这一行人中领头的军官,那军官问了声:
“老郭,办妥了么?”
那魁梧校尉迎上来:“妥了,一个没落!”
“那就好,中丞大人还等着你们和兄弟们。”
言语间,两队人马已经合二为一,没有任何停顿,急速向着前方的守城而去。
不多时,已经能隐约望见西城门上火把发出来的亮光。
到得城下,斥候早已通报,守城的军士看见都是熟悉的面孔,放下了吊桥,开了城门,迎接队伍进城。等负责押后的三人小队也进了瓮城,城上的士兵迅速拉起吊桥,紧闭城门,神戒备。
火光映照下的城门头上,刀刻着两个大字:
“睢阳”
等到那厚达数寸,被铁页子包裹住的硬松木城门叉上的时候,脚踏在城门洞因为日久压出来的凹凸车轴青石路面上,整个队伍所有的人这才长出一口气,那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敛声屏气着的身体,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大家都不禁活动了下关节,以适应那突然传来的酸楚感,每个人心里都在默念“这一趟鬼门关算是趟过来了!”虽然这样的行动几乎十来天就轮到自己一回,按理说已是轻车熟路,老马识途,但毕竟是玩命的差事,他们这还只是打扫战场,又不与那些蛮贼正面拼杀,已经这般九死一生,想想南师所率冲锋营的弟兄,那才是真真的十死无生啊!
等到所有的人马过了瓮城,进到了主城校场上,魁梧的校尉对着所有的军士说道:
“众军士听令,负遗骨者去记备处交付,负刀者去陌刀营,其余车马军资的去辎重处交付,斥候所属自回所部,不得有误!”
众军士集应:
“诺”!
等所有的人都各去其所,黝黑少年和他的少东家也跟着其他几个斥候往自己的住所而去。城墙上的火把迎风摇摆,城头上巡逻的卫兵也是井然有序的来回走动,黝黑少年和少东家一边往回走,一边开始解身上的皮甲扣子,脱下头盔,略微轻松地低声交谈:
“你小子今天又弄到啥好玩意么?”
“没呢,今天那些蛮子没死什么财主,都是些贼精贼精的穷苦货,里外翻朝天也没弄到啥好东西?”
“呦?真的假的,你小子可是属貔貅的,啥都往自个怀里搂,这次竟然贼走了空?我咋不信呢?老实说有没有?我又不稀罕你那三瓜两枣,还不给少东家从实招来!”
黝黑少年被逗得有点着急了,憋着嗓子一边说一边往怀里掏。
“真没有,那些贼现在越来越鬼了,我就只捞了些羊肉干,撑了个肚子圆,藏下一些,你要不要?”
看着如此窘迫紧张的同伴,这个所谓的少东家大手一挥。
“别掏了我不要,晌午打扫的时候我也缴获了一些填肚子的东西,现在已经军备入库,收纳入怀!”
“少东家,你现在也像中丞大人一样,学着用那些有文化的字眼了,我以后也用缴获,听着就贵气!”
那黝黑少年人黑心雪亮,还知道拍马屁。
“锤子,那叫硬气!你看中丞大人和雷仙师,那才叫贵气,我以后也要像中丞大人一样,做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我不想做中丞大人,我以后要做南师那样的,当个最厉害的将军!”
听了同伴这般自豪的言语,少东家斜着眼看身旁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跟班,黝黑敦实,满脸木讷,面相一点都不讨喜,还想当那威风凛凛天下闻名的大将军。
“哼,你可笑死我了,就你这样的还想像南师一样,南师那可是天下第一,你这性子,学许太守做个财主倒还凑合!”
“许太守也好,就是人太抠了,好说也是那么大的财主官老爷。”
听了黑小子这话,少东家习惯性的怼了上去。
“抠?不抠门能做大财主?你没听过那句话?越穷的越大方,越有钱的越抠的要死!”
这明显狗屁不通的道理可拿来糊弄这穷苦出身的黑小子,自然还是绰绰有余,你看这个傻小子不就被自己唬的一愣一愣么。
“那少东家你咋不抠呢,你家产业那么大,也没见你有多抠啊?”
“唉,这你就更不懂了吧,钱呢,要会花才能会挣,花的越多挣得越多呗!”
这下黑小子算是彻底服气了,果然云里雾里一团浆糊。
“少东家,还是你高明,我就不会花钱,更不会挣钱。”
“少拍马屁,不高明能是你小子的少东家!”
两个人就这么扯着没水分的闲话,边脱甲卸帽边向着自己的营房走去。言语间,两人已经回到了住所,在院里随便洗漱下,开了门,关了门,也不掌灯,就那么摸着黑便爬上了炕,不多时已是鼾声如雷。
这边那个魁梧校尉已经独自走到了内城,过了城门,一排双层的楼阁立在正中间,四周有亲兵举火把巡逻,魁梧校尉把脚步放重,发出咚咚的踩踏声,巡逻的亲兵听见声响,快步上前查看来人是谁,待看清后便放下手里已经出鞘的横刀,拱手行礼道:
“郭将军!”
魁梧校尉应了一声,问道:
“中丞大人歇么歇?”
亲兵赶忙回答道:
“中丞大人有令,说他在书房候着您呢!”
魁梧校尉闻言点了点头,提步向着阁楼走去。阁楼一层最东边的大殿如往常一样,灯火分明,隐约还传来了言语交谈声,魁梧校尉快步走到殿门口,整了整衣冠铠甲,手握腰间刀柄,这才朝着里面说了一声:
“中丞大人,末将前来复命。”
门内之人听闻声响,有人快步前来开门,打开了门,房间的烛光映在魁梧校尉炯炯有神的眼眸上,来人看着校尉刚毅的面庞,上前一步,举手搭住校尉的胳膊:
“元振回来了,快进来。”
魁梧校尉随着那人,走进了大殿之中。大殿很宽敞,背墙的是一排数丈长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有金线装订的帛书,有普通的蓝皮纸书,还有一些竹简,密密麻麻,一尘不染。书架前是一个两丈长的书桌,桌上只有笔墨纸砚等平常用具。对窗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东西围有两对碗碟状的灯盏,灯盏两边有几张灯挂椅,椅子上坐着几个披甲的将军,正在看着地图交谈。来人把魁梧将军请进屋内,安抚其坐下,一边取来杯盏倒水,一边询问道:
“元振此行可还顺利?”
魁梧校尉忙站起身,拱手答复道:
“启禀中丞大人,蛮贼胆怯,没有派军马前来,我们收敛了阵亡的军士,缴获了敌军的一些军备辎重,收拾妥当以后照雷将军所嘱,给那些兄弟们起了符,把他们都接回来了。现下应该已各回所部,大略没有纰漏。”
“好,郭将军辛苦了,饮杯清水,早些歇息!”
那人一边夸奖,一边双手递上一杯清水。魁梧校尉接过那人递过来的茶盏,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末将告退!”
那人笑着拍拍魁梧校尉的肩膀,也不言语,提步将魁梧校尉送到了殿门外,目送其远去。此时,殿内其余人仍在交谈不止,殿外巡逻亲兵手里火把发出的亮光,照在此人的身上。铁甲和头盔的金属在火光下粲然锃亮,腰间悬挂的宝剑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清瘦却又挺拔,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炯炯有光,如荆棘丛中燃烧的一堆火。
中丞大人看了一会夜空,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了大殿之中,关上了门。
大殿里微弱的灯光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黑夜里,渺茫却又顽强,偶尔会有一声噼啪的火花跳动,那一瞬的亮光仿佛要燃烧整个大殿,燃破整个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