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琛的一天,是从卯时正开始的。
通常,会是苍年进到他寝宫之内,床幔之外叫醒他。
他睡得很轻,一般只要苍年进来,他便会苏醒。
之后其他宫便会鱼贯而入,伺候他梳洗更衣。
因为每日都要去外宫,他上午的衣裳一般都选深色外衫,只穿皇帝才能穿的黑色袍服,能显得更肃穆一些。
然后便是用膳。
穆琛的早膳用得很简单,只简单吃些面点饼食,末了再配一碗粥,也算足够。
睿帝的太师南宫泊是有名的大才子,他十分恪守礼法,不喜他迟到散漫,所以十来岁起,穆琛每日早课,便从来都不迟到,他总是辰时初刻以前便到前政所书房等候南宫泊,十年下来,就连挑剔古板如南宫泊,也对这位帝王学生,赞不绝口。
锦梁宫离前政所不远,穆琛总是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他早时并不喜欢坐玉辇,只徒步而行,通常跟着他的都是苍年或者杜多福。
作为一个少年皇帝,穆琛的课业十分繁重,他不仅需要学习所有经史子集刚略,还需要修习大梁史,治国策,百工要略以及农林牧渔之基本。
穆琛一般都先修一个时辰的早课,到辰时正早朝时,才离去上朝,早朝持续时间并不太长,宣恩殿里除了穆琛其他都站着,所以大臣们话都很精练,一般只约莫半个多时辰便可结束,之后穆琛又会赶回前政所,开始其他课业的学习。
这些种类繁多的课程要花费他一上午的时间修习,到下午,他每日都需要到上林苑习武,上林苑外宫最偏僻位置,他不仅需要练武,还需要学习骑射。
这样繁重的一天过去,到了晚上,他仍需要把当日最重要的几份奏折看完,虽然他并不能做批注,但他需要知道,这个国家每天发生多少大事。
奏折很多,大多数时候,穆琛都直接看到亥时正以后,才休息。
这样日复一日,穆琛已经过了十年。
十年里,他从字都写不好的少年,长成南宫泊都赞不绝口的帝王,他完成了常所不能达到的高度。
一直到最近,他许多课都已修完,空闲时间才渐渐多了起来。
右相林子谦作为整个大梁位阶最高的大臣,他的相府却非常朴素,他家并没有坐落于帝京那条最著名的繁花巷,而是选了东梧巷的尽头,这里只是一般大臣宅院所,大梁眼下最有实力的那些世家,则大凡落户于繁花巷。
五月初四,一直到午膳之前,右相林子谦才穿着一身深紫官服,匆匆而归。
一般早朝时间并不长,但作为辅政宰相,林子谦需要与颜至清审定大部分奏折,就算有六部尚书,这项工作也很繁重,他们一般要忙一个上午,把急报先批复完,然后综合审定前一天带回家审阅的各省事务,所以每日林子谦回家的时候,都会带着成摞的奏折,一下午都要耗书房一本一本批复。
他和颜至清分工很平均,两个一一半,当天只用墨色简批,第二日审定时,如果另一无其他意见,则会直接盖上官印,如果有意见,则会用朱批一遍,然后与六部尚书一起审定。
以工作能力而言,林子谦与颜至清是不相上下的,他们关键政务上的批复意见十分一致,很少出现双色批,这样一来,政务实行上也并不繁复。
从天启元年开始,一直到今日,已经度过十个年头。这十年来,支撑整个大梁正常运转的这些奏折,没有一本带有玉玺朱印,几乎都是左右相之官印,极少部分是柳华然的太帝君印,大梁官制十分严谨,奏折由谁最后审定,就盖谁的官印,就算穆琛是皇帝,他一本都没有批过,也不可用玉玺朱印。
这一日林子谦回家之后,照常与正君用过午膳,独自来到书房开始工作,他工作的时候十分认真,直到林家的管家过来敲门,才把他叫回过神。
林管家推门进来,站得离书桌很远,他道:“老爷,有一位姓时的公子上门找您,说是南宫院长的学生。”
林子谦一愣,他是那种面冷心也冷的,跟面热心也热的颜至清是两个极端,同僚们与他关系十分冷淡,除了年节,几乎不会有上门来访。
他正君也是这个性子,他们二过惯了这样生活,突然有上家里来访,倒有些不适应。
姓时,又是南宫泊的学生,会是谁呢?
林子谦粗粗一想,却突然面露惊讶,他想到一个,却不知这怎么会来找他。
他想到这里,赶紧站起来往大门处跑,边跑边吩咐管家:“快去把正堂打理干净,备上最好的茶。”
林子谦身体单薄消瘦,因为公务繁忙,所以看上去总是苍白病弱,突然这么一跑起来,便有些吃不消,等到了大门口,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顾不上喘口气,直接吩咐门童:“快,打开正门。”
门童有些呆住,他愣愣地打开正门,林子谦定睛一看,果然见外面等了几位年轻。
站中间的那位约莫束冠的年纪,穿着一身简单的浅蓝长袍,头发也只松松系了发带,他面容俊美,正含笑看着林子谦。
林子谦平素冷硬的脸上如今满是惶恐,他哆哆嗦嗦走到门口,想要说些什么。
青年并没有觉得林子谦态度有何奇怪,他依旧笑着站那里,倒是青年身旁另一位的高大青年道:“林相,不请们进去吗?”
他年纪比中间的蓝袍青年大上一些,身材高大结实,一看便知是练武之。
林子谦当然也认识他,经他这样一提醒,赶紧让开了身,道:“不知大会来,下官实有些忙乱,大赶紧里面请。”
林家的门童有些奇怪,他的认知里,宰相就是最大的官了,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官,需要宰相叫大。
但他奇怪也只是奇怪,却也不会傻到直接询问,只是呆呆看着他们一行进了宅院,又关好门。
林子谦的家十分朴素,并没有太多的华丽装饰,他家没有奇山怪石,没有亭台楼榭,甚至没有名贵花木,有的只是普通的花草与青石板路,看起来却端庄大气。
蓝衣青年一边认真打量这栋宅院,一边道:“林相家里倒是极朴素,听说的正君也不常走动。”
林子谦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忙答话:“夫君不太会说话,只喜欢家侍弄花草,家里也都按他喜好。”
整个大梁官位最高的右相林子谦与其正君,可以说是整个天启朝的佳话。
林子谦幼时家贫,全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刻苦读书,十八岁连中三元,他从六品知府做起,十年兢兢业业,终于三十岁出头时做到吏部员外郎,这样看来,林子谦官路好似并不亨通。
但相比许多熬到致仕也熬不到五品以上的大多数官员,林子谦的官路却又显得有些不同。
他到底担了柳长存学生的名头,要不然,就算他政绩再出众,也不可能天启元年当上权倾朝野的右相,而他的正君,与他自幼定亲,算是青梅竹马,就算林子谦当年十八岁连中三元,朝中许多世家看重他,想要与他结亲,他都未答应。
而是风风光光高头大马,回家与这位出身贫民的夫君结亲。
他官做的越来越大,一直到宰相之位,往他家送小侍的不计其数,但他统统都打出门外,一个都没有留,几十年了,只与他正君家好好过日子。
他能做到这般,也实属难得。
蓝衣青年听他念叨了一会儿自家夫君,也只含笑不答,与他一路走进正堂。
正堂里这会儿只有老管家一,他见自家主战战兢兢把这位年轻的公子迎到主位上坐下,心里便明白一二,这么年轻的公子,能让林子谦迎让主位,肯定是皇家的了。
老管家手脚麻利地先给蓝衣公子上了茶,看林子谦还站着,便不再多言,直接退出正堂,还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他刚一走,林子谦便直接跪下,他冲蓝衣公子磕了一个头,口里道:“微臣未想圣上突然来访,礼数不周,还望圣上责罚。”
穆琛抿了口茶,笑道:“林相不必多礼,自己家里,不用做这样子,起来吧,赐坐。”
他讲完,见跟他身后的高大年轻还站着,便道:“易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用这么拘谨,坐吧。”
下面两个大臣对视一眼,这才堂下浅浅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