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广州府衙
因是一府牧守之所在,是以这府衙占地极是广大,奈何年深日久之下,其地又是刑狱监判之地,未免多显肃杀森寒之气,纵然是在这日日温暖如春的岭南地方,依然无法掩饰其官司衙门独有的阴寒气息
然则,新任广州刺史崔破大人履新后的第一次宴客,竟是选择在这样一个大大出人意料之所在。
凭借盏盏宫灯及无数鲜花装点,宴客正日的府衙前院,总算有了些些喜意,虽则仍然不免显的怪异,但毕竟也算的上是差强人意了。
午时前一时辰,获邀之佳客便已陆续持柬书到达此地,而于府衙处迎客的却是近日他们多所交往的广州别驾林阔,林辽远大人,在他身后,一字排开负责引导事宜的却多是年纪甚轻的弱冠少年,想来必是那海关寺中诸人。
“二哥,刺史大人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在府衙宴客,还真亏他想得出来,新鲜倒是新鲜,只是也未免太晦气了些!”府衙门前,一个身着轻容团衫的四旬男子于拱手见礼之间,悄悄向林阔问道。
“定远,休得胡言!”林阔低声轻喝了一句后,微微扭头间,见那几个海关寺中少年俱都迎客去远,方才更压低声音道:“四弟,今日非比寻常,你且管好那张嘴,万万闲话不得。当牢记‘多听少言’四字;再者,无论席间刺史大人提何要求,纵然是要将你的全部身家没官,你也断然不可说一个‘不’字,否则。若有杀身祸事临头,为兄即便近在咫尺。也是护不得你周全了。”原来,这轻容团衫男子乃是别驾大人的同族堂弟。其人亦是以海事为生,专做的便是往来近海新罗间的瓷器生意。因有林别驾多方照拂,更兼其人心思灵动、为人四海,是以短短数年之间,生意竟是越做越大,成了这广州城中近海贸易地佼佼者,唐商中的头面人物,似今日这等场面,自然是少不得他的。
那林定远见二哥说的郑重,遂收起笑闹心思。微一拱手之后。正肃了面容,缓步入地衙内而去。
“林叔,您老也来了,请往这边行。”林定远循声看去,随即展颜一笑道:“喊声林叔就是。什么老不老的。昨日犬子言文广贤侄入了海关寺,我还道是这小兔崽子诳我,没想到竟是真地,只看贤侄这番作为,吴老兄当的上‘教子有方’四字!”
“林叔谬赞了!这边请,说起来如今这广州城中,谁不知道林府大公子景文兄是有名的‘神算’,做起生意来,心思之灵动,颇有林叔当年之风,我们这等闲人是万万不敢比的。”边领路前行,吴文广边奉承言道,其人虽只是入这海关寺仅月余时间,但于人情练达之上,倒是着实长进不少。
诧异地看了这昔日常于章台冶游的吴文广,林定远哈哈一笑后道:“贤侄投了这海关寺仅月余时光,真让你林叔刮目相看了。”夸赞了一句后,他乃略压低声音问道:“贤侄可知今日宴会之中,崔大人有何章程?”
“这个,林叔,您确实是为难小侄了,使君大人前些时候北上潮、漳、泉、福诸州,回转也不过短短两日时光,小侄也是随众人参见过一回,那里就能知道大人的心思?”吴文广面上微带苦笑说道。
“那贤侄所供职的海关寺又是干什么职司的?”林定远对这回答倒是并不吃惊,乃跟上一句问道。
“照这月余使君大人安排的事体看来,这海关寺想来是朝廷统一管理东南诸州海外贸易之所在,大约就是检查‘违禁’及征收‘海税’诸事了。”吴文广随意的一句话却是引得林定远全身一震,随即更续问道:“这海税如何个征法,贤侄可知吗?”
摇摇头,吴文广答道:“这个使君大人倒是不曾提及,只是听说此次是东南四道沿海十一州同时开征。”
“好大的手笔!”林定远心下暗暗嘀咕了一句后,无言前行两步,眼见已是到得席次正位,他遂定住脚步对吴文广微笑道:“贤侄,你们这海关寺可还在招募新人吗?若是有机会,你把景武也引荐进去,此子虽是愚笨,但于这新罗语上,倒也是堪称娴熟,此事若成,林叔足承其情了。”
眼见素来以纨绔子弟视己的林定远这般软语相求,吴文广心下实是受用,一番连称不敢的谦让后,直说自己当鼎力而为,随即将他引领至席位后,自告退去别处帮手。
午时前一刻,怀着各种异样心情的佳客皆已悉数到达,各依所属的分席坐定,边打量着四周情景,边相互交耳窃谈。而在这满院佳客中,赫然竟是以白袍长须地大食及肤色黝黑的狮子国人居多,其他如新罗及林邑诸国蕃商也不在少数,反是那唐廷商贾却不过只有寥寥十余之数,只由此情形亦可得知,这大唐海事贸易,实以蕃人占优。
在众人交相揣测的言谈中,时光飞快流逝,午时正至,只听一声长长朗笑,在满院瞩目之中,一个年纪刚过弱冠的年青官员自衙中官厅走出,缓步于那“勤政务本”的匾额下站定,颀长的身形衬托着那俊秀的仪容,众人一时都觉眼前大是一亮,忍不住心底暂上一句道:“真个是好风仪!”,若非是此人身上那一身标记其身份的绯红官服,只怕是从不曾与之相见的众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眼前此人便是新任的广州刺史大人。
其实以崔破的四品官阶,他本是穿不得三品绯衣的,只是自玄宗朝天宝年间,为彰地方州府主官之威仪,遂有了“借绯”之说。意即四品官吏可借三品绯衣为服,待任满回京叙职时。再行缴还。这一身绯衣官袍用料考究、做工细腻,凭空又为崔使君添了三分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