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之雾”。
虽然已经是夏天,可是“迷惘之雾”的雾气依然是那么浓重。人在里面,只要隔开三四步之间的距离便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感觉敏锐的人,也许能感到身旁的人身上发出的温暖的气息。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这种人可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人体会到的只有浸入肌肤的冰冷。
此时,莫问口里叼着草根走在路上,而魔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这几个月来,魔武一秒钟也不曾忘记过依维斯对他的嘱托,就连睡觉也几乎是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闭着,耳朵也竖得老高,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总害怕莫问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开。
有时,莫问夜里睡不着,起床走出屋外,魔武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出来。可是莫问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露水之中看着那一片浓雾,偶尔也会轻轻叹一口气,除此之外,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而魔武却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即便自己再想回去睡觉,精神再差,也不敢走开,他总是在想:万一莫问走了呢?万一莫问走了呢?
有好几次,魔武就差点要跟莫问说:“你可别乱跑啊!”但是,又觉得这样好像是大人对小孩子说话一样,总归还是没开口。
莫问的伤势并没有痊愈。刚开始时,他自己倒还是天天认真运气疗伤,可是时间久了,他渐渐觉得全身经脉都受到损害,这种伤势不可能那么快好,便干脆顺其自然、听之任之。虽然每天照常练功,却早已不再时刻想念着要使伤势痊愈。依维斯临走时给他的书,莫问也经常翻看,不过,总是有一种找不到门路的感觉,里面写着的很多东西他好像看懂了,但事实上却又似乎是一点儿也没弄懂。
但是,莫问还是坚持每一天都用两个时辰的时间来参研那一本书。之所以如此坚持,一半是因为那本书是依维斯给的,一半则是因为在这里实在无聊,魔武和他又都是闷声葫芦,很难得才会说几句话,只有靠书来打发掉一些时间。
“莫问,你的伤势如何了?”走着走着,魔武百无聊赖地问道。这倒不是因为他十分关心莫问,其实,他知道莫问的回答会是什么,却还是想问问,他总是在想,要是莫问的伤势好了,他们便可以离开这里,去找依维斯了。
“没好。”莫问头也不回,冷冷地答道。
“哦!”魔武点了点头,“不知道依维斯现在怎样了?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知道。”莫问用舌头转了一下含在嘴里的草根,依然淡淡地说道,仿佛依维斯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最常问答的两个问题就是这两个了,几乎从不涉及其他内容。
“哦。”魔武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他已经没有其他问题可以发问了,继续默默地跟着莫问散步。
确切来说,散步的人只有莫问,魔武并非是在散步,而是在“跟踪”,他有时觉得自己跟一个保姆一点区别也没有。他生性自由,向来不受拘束,要不是因为他答应依维斯要照顾莫问,他早就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至于莫问,要不是魔武整天跟着,他也早就不顾一切冲出去了。
“哎!依维斯,你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跟魔武这块木头生活在一起,你可真够义气啊你!”莫问总会这样想道。
哎,要是魔武知道了,怕非气得背过气不可,自己一片好心照顾莫问,居然换来这样的评价。
照例转了一个大圈之后,莫问就走回屋子,在门口处脱掉双鞋,然后走了进去,开始练功、然后参详依维斯给的书。魔武则在屋外“劈里啪啦”地敲打着,把他们去散步时,沾满了泥土的鞋子拍打干净。这个习惯,也是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形成的,双方都形成了默契,魔武看起来就好像是莫问的仆役一样。
魔武清理鞋子的程序很是复杂,先是用木块轻轻撬掉泥巴,然后再用布擦去鞋上残余的小泥粒,接着用嘴吹了又吹,最后干脆运用功力把鞋上的雾水烘干。他把两双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清理干净之后,便拿进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各自的床下。整个过程做得十分缓慢、仔细。
“尽把时间消磨在无所裨益的事情上面。”对于魔武这样奇怪的做法,莫问没有多加过问,但是心里也有一番评价。对于魔武所做的一切,他非但是连一句感谢都没说过,甚至就连想也都没想过,仿佛这是魔武的义务。
练完功之后,莫问翻开那本书,越看越觉得奇怪,觉得自己对此书有了些许的领悟。一种莫名其妙的眩晕冲上脑门,他好像是恍恍惚惚地感到了什么,一大片一大片五彩缤纷的景象冲进他的脑门,他突然“喔”一声就晕倒了过去。
蒙胧之中,莫问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地上有嫩绿色的小草,在这些极浅极淡的颜色里,几只美丽的蝴蝶张开翅膀,拍打着空气,在自由地飞翔。
莫问一路走着,沿途出现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孔,依维斯苍白的面容也一闪而过。莫问看见他的唇在颤抖,好像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孤单的小孩,坐在树边,摸弄着手中的剑。他觉得这个小孩很是面熟,抱着头想了想,突然发现这个小孩原来就是过去的自己。他的脸上不知不觉有了泪水,晶莹透亮,珍珠一样。
他走着走着,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互相依偎着,十分亲密。他感到这两个人和自己一定有着奇妙的关系,这时,一个念头钻上他的脑袋:他们是他的父母。
“爸爸、妈妈!”莫问大声叫道,可是那两个人置若罔闻,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只是继续依偎着。
“爸爸、妈妈!”他又大叫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感到一种绝望的情绪在自己的心灵上滋生起来。
莫问继续向前,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飘动着还是在走动着。他感觉自己正轻盈地沉入一片湖水之中,湖水很清,很冰凉。他的身体在慢慢膨胀,觉得自己全身的经脉都不停有水涌进去。
魔武摆好鞋子之后,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莫问,忽然听到莫问的叫声,紧接着又看着他倒了下去,不禁大惊失色。
“莫问,你醒醒啊!”魔武以为莫问是急于求成,走火入魔了,一时手足无措,赶紧上前扶着莫问,用手揉了揉莫问的人中,想把他救醒,但无济于事。
“莫问,莫问,你怎么了?”魔武越来越是心惊胆战,搭了搭莫问的脉搏,却又是气血通畅,好像是伤势已好的迹象,不禁暗自称奇。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来未曾见过这种现象。
“究竟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魔武在脑袋里搜索着自己读过的书,盼望得到一点启发,但找不到任何答案,“我该怎么办?要是莫问昏迷不醒,万一他,万一他死了,我怎么向依维斯交代?难道跟他说我已经尽力了,但莫问还是救不醒?不行,依维斯把莫问交给我,就是要我照顾好他,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但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要是莫问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魔武的眼中,只不过是为了向依维斯交代,大概也只是一笑置之吧。
魔武以前习惯了自己照料自己,从不用为别人的事情而担心,生平第一次,他显得如此焦急不安。
“不,不会有事的,我要镇定,莫问的脉搏通畅,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魔武不停地安慰自己,满头大汗地把莫问放倒在床上,一边紧张地搓着双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魔武,你在干什么?”正在这时,莫问睁开双眼,醒了过来,见到这样的情景,便问道。
“没,没干什么,你没事吧?”魔武吓了一大跳,看到莫问爬了起来,立刻喜出望外地说道。
“没事啊!”莫问伸了一个懒腰,左右晃了晃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哦?”魔武道,“刚才我搭了一下你的脉搏,气血十分通畅。”
“真的?”莫问愕然不已,“那我运气试试。”
“好的。”魔武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冷汗涔涔。大约十分钟过后,只见莫问满头大汗,白雾腾腾,脸色显得十分红润。
“吁!”莫问徐徐呼出了一口气,跳下床来。
“怎么样?”当莫问接近魔武的时候,魔武感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气流向自己身体冲卷过来,几乎立脚不住。
“宝物!宝物!依维斯留下的书真是一本绝世宝物。”莫问手舞足蹈,高声嚷道,把房子震得几乎飞了起来,“我的伤势已经全部复原了,而且,我的武技肯定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超一流境界!而我只是参透了这本书的一个非常小的部分,就获得了如此惊人的进步。宝物!真是惊天动地的宝物!”
“真的?”魔武大喜之下,对莫问的反常也没多加考虑,要知道平时的莫问可是很沉默寡言的,“那我们可以冲出‘迷惘之雾’去找依维斯了。哈哈!”
“是的。”莫问压制住了自己兴奋的感情,冷静地说道。对于自己刚才得意忘形的举动,他在心里给自己的解释是:受伤已久,忽然好了,一时兴奋得失去控制,而并非是自己的本色。
圣历2109年6月1日,也就是风杨和萨德进行曼德切尔大雨战的前一天,远在基欧的杰伦对他的军队进行了一次整顿。通过这次整顿,杰伦的军队变成一支更加有层次感,更加具有高度机动能力和战斗力的队伍。这次整顿进一步明确了各级军官的基本职责,也明确了各种兵种的主要任务。
同时,从基欧各地和其他各个国家运来的粮食等物品进入了杰伦军中,军队各方面的补给得到了充分的改善。自从上次依维斯离开阿尔斯山去罗丝维特城支援风杨之后,坎亚便没有再派人运军粮过来,而杰伦的军队也就养成了完全不用靠阿尔斯山那边支援粮食的习惯了。
第二日,沉闷,一丝风也没有,附近的树,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动过,从它们的上面传出来一声声单调的蝉鸣,无休止地重复着,令人更加烦闷。
士兵们一个个赤着膀子,皱着眉头坐在营帐旁边,身上留下很多被蚊子叮过的痕迹。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一匹浑身是血的马歪歪斜斜地冲了过来,马上的侦探兵一路大喊着:“有敌军!有敌军!”后背赫然插着两根箭,鲜血一路洒落下去。
百无聊赖的士兵们先是一愣,接着,刚才还东歪西倒的士兵们如梦初醒,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盔甲,持起武器,自动列队,等候着杰伦的命令。操练场上鸦雀无声,刀戟整齐,错落有致,与几分钟之前还一片混乱的场景完全判若两样。这样高效率,也怪不得杰伦对他们休息时那副散漫的模样,完全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了。
杰伦从营帐里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连盔甲都没有穿戴,就翻身上马。马尼罗则光着上身跑了出来,一边还穿着衣服。
“行了,慢慢来,敌军没有那么快到这里的。”杰伦看到马尼罗那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现在连马蹄声都还没听到呢!急什么急?”
“哦,杰伦将军,你这副样子是想去打仗还是要去散心啊?”马尼罗一边系着纽扣,一边陪笑着说道,“既然时间这么充足,为什么你不穿好盔甲再出来呢?”
“我是主帅,站在后面发号司令,他们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我穿不穿盔甲都无所谓。天气这么热,不穿也罢,不穿也罢啊!”杰伦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即将要面对敌人的人。
“杰伦将军,难道你就不怕给冷箭射到吗?”
“我不会被箭射到,绝对不会!”杰伦语气非常坚定,他觉得上一次在战场上没被基欧二王子沃尔根杀死,就可以说明自己永远不会给人杀死了。
“真的?”马尼罗诧异道,在他的印象中,杰伦可算是很谨慎的,“我也算是第二号人物了,那我不是也可以不穿了?”
“随便你,这是你的自由。等一下我派你去冲锋!”杰伦笑了笑。
“那我还是穿的好。”马尼罗低着头,“前几次都是我们进攻卢美尔的,怎么这一次他敢来进攻我们?搞不懂为什么他突然这么有勇气的?”
在此之前,杰伦的军队已经跟卢美尔打了好几场仗了,结果杰伦并没占到什么便宜。
“风水轮流转嘛!”杰伦一脸的平静。
※※※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闷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连大地都在微微地震动,风吹动着乌云,天空上的气象瞬息万变。
杰伦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眼睛望着卢美尔军队卷起的一大团灰尘。对于打仗,他早就当家常便饭了,以前刚开始指挥军队打仗的激动和不安的心情早就没有了。现在他打仗,纯粹是在享受过程所带给他的愉悦。至于能否取胜,杰伦曾经对马尼罗这样说道:“以我现在的实力,有可能败吗?”
下午三点整,卢美尔的部队终于出现了,人头攒动,阵形竟然也是十分的整齐。左右两侧分布着骑兵,中间则是一只手持着盾牌、一只手拿着武器的步兵。
“前排的士兵,蹲下!”杰伦大声发出号令,“后排的弓箭手随时准备发射。”
传令官们立刻四处奔驰,把杰伦的命令传达给各个角落的士兵。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很快就依照命令列好了阵型,所有的士兵都紧绷着脸,两眼直瞪着慢慢移近的卢美尔部队。
“骑兵一律到两侧集中,左侧要比右侧多出五万骑兵。”杰伦又大声发出命令,他的命令很快就又得到了执行,骑兵们一个个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为什么左侧要比右侧多五万骑兵?”趁着这个空儿,马尼罗问道。
“每次进攻都有其侧重点,我估计卢美尔的主要兵力是在右侧和中间,左侧相对薄弱点。只要我们打败了他的左侧,他的军队势必人心惶惶,要打胜仗就容易多了。”杰伦说道。
“杰伦将军,你怎么知道对方左侧的兵力相对薄弱呢?还有,如果他的右侧和中间在我们的左侧打赢了他们的左侧之前,就赢了我们的右侧和中间,那我们还有何胜算可言?”马尼罗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