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原道:“兄台且停半柱香。”
秦忘舒只得停杯不饮,齐原亦如刚才待秦忘舒一般,细细洗盏擦拭,倒了一盏,也只是饮了三成便放下酒杯了。
秦忘舒正等着无趣,忽觉得心中一动,口舌就生出甘甜之意,竟不知不觉,回想起刚才酒水的滋味来,原来这酒入口虽淡,却是回味绵长。初时也不在意,可越到后来,越觉得滋味无穷。就觉得那酒香酒味萦萦在心,竟是念兹在兹。
忍不住就端起酒盏来,又饮了一半。这一口却与刚才不同,那酒香忽地变得浓郁起来,让人恨不得一气饮尽了才好,但心中又不免担心,这浓郁的滋味莫非是假像,只怕真正饮了去,反不见如心中想像了。就这般天人交战,难以忖夺。
齐原悠悠地道:“想来兄台已略知这酒中滋味了。”
秦忘舒道:“此酒的确古怪,那第一口滋味甚是寡淡,为何却是念念不忘,这倒是奇了。”
齐原道:“好比兄台与心上人初次相逢,彼此间虽是郎情妾意,毕竟乍合便分,分手便是天涯了。心中纵是多情,也只好隐忍下来,但既知重逢不知何年何月,那心中自然忍不住就要回想再三了。”
秦忘舒笑道:“果然解得好,这一口酒,便是这滋味了。”
齐原道:“至于这第二口,就好比与心上人多年后重逢,本来以为心中已将她忘却了,哪知却已深藏于心。因此这次相逢,其情也浓,其心也炽。但越是浓烈多情,越是患得患失。就怕此情如朝露一般,那太阳一出,便蒸得干净。却让人怎敢上前。”
秦忘舒听齐原这般一说,忽地黯然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齐原道:“此酒究竟如何,还需饮了这第三口,方才能全盘得知,究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还是相见争如不见。若想弄得明白,就需酒到杯干了。”
秦忘舒持着那酒盏,却觉得有千杯之重,只因齐原释酒之言,字字锥心,合着这酒中滋味,真个儿是深入肝肠。他心中叫道:“我的心上人怎地会是她,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初见她时,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我那时若是心中想着她,岂不是,岂不是乱了伦常。”
但“情”之一字,纵是瞒过了别人,却是瞒不过自己的了,秦忘舒持着酒盏的手忽地颤抖起来,只因这桩心事,那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便是自己,也要尽快将其忘得干净才是正理。
许负心瞧着秦忘舒手中酒盏乱晃,像是已瞧出他心中的挣扎痛苦来,不由得将双目低垂,不敢再去瞧了。
秦忘舒忽地将杯盏放下,叹了口气,道:“这第三口,不饮也罢了。”
齐原见秦忘舒放下酒盏,也是叹了口气,道:“莫非是不敢?”
秦忘舒受他一激,又将酒盏抬起,但想了又想,还是放下了,苦笑道:“的是不敢。”
齐原也不勉强,道:“既然不敢,不饮也罢了,此酒既可入心,自然亦可伤心。故而便有两个名字,一叫多情酿,又叫两相忘。酒中滋味如何,全看心情而定。你我再换一坛酒饮来。”
秦忘舒道:“前面已有快哉此酒,多情两相忘酒珠玉在前,难道这世间还有酒能超出前两种酒去。”
齐原道:“目今剩下的三坛酒中,还有一坛便是五品酒了,只是这酒此处却是饮不得的。”
秦忘舒道:“既然是五品绝酿,想来必有说法。”
齐原道:“此酒唤作无忧,需得寻一处清幽雅静之地,花繁叶茂之所,更要有美女歌舞于前,箫管奏于院后,方能品出这酒中真味来。如今这闹市酒肆,怎能饮得此酒?”
秦忘舒笑道:“这可就难了,瞧这昌源镇甚是热闹,哪里去寻这世外桃源?”
齐原道:“舍下虽小,倒也洁静,院中亦植花树,养的两三个歌女,一二乐师,若是兄台不弃,可去寒舍一往。”
秦忘舒喜道:“既是如此,在下定是要领教了。”
当下齐原便唤那杜家小厮推着酒车,先去宅中等候,这才算了酒肆的酒钱,与秦忘舒相扶而去。许负心自是步步紧随,今日之秦忘舒大违常情,但唯有许负心却知他伤心滋味。便是此番孟浪了一些,又有何妨?
众人穿街过巷,很快来到一处所在,许负心凝目瞧去,只见道旁一座小院遍种花草,又植了两株花树,正开得枝繁叶茂,一树红花赤如火,一树白花乱雪纷。树下有置一桌四椅,有风吹来,拂下落花无数。桌上椅上皆是残红落雪,这小院闹中取静,果然雅致异常。
这时院中桌上早就备上杯盏了,齐原与秦忘舒分了宾主坐下,就取那无忧酒饮来,刹那间二人皆饮了七八盏。所说的无非是酒长酒短,许负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
好在院中花香醉人,倒也坐得,却见秦忘舒面色越来越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如何,就向那桌子底下,慢慢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