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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益，咱们和离吧。”</p>
薛益推开门进去时，见成欢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说了这么一句。</p>
外头天光已盛，春日的阳光薄薄地投了一层在她的乌发与面颊上，十八岁的姑娘，肌肤水光透亮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却从从底下透出莹亮的光。</p>
“别闹……”他低声道。</p>
他的手里提着食盒，被放到她身前的圆桌上，他缓缓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清粥小菜一碟一碟的拿出来。</p>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骼分明，做这样的事也极好看，可成欢的目光只虚虚投到一旁。</p>
“你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吃东西，清粥滋养脾胃，多少要吃一点，知不知道？”</p>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神情里多少是有一些怜爱的。</p>
不，是怜悯。</p>
从前成欢总觉得薛益对自己没什么情绪，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莫过于此了，而今她才算明白，有些情绪比无情更来得伤人。</p>
对于她这样的性子而言，这份怜悯是她最不想看见的。</p>
比起惹人讨厌，她更不想叫人可怜，尤其是叫薛益可怜。</p>
看着放置在面前的粥食，她起了身道，“不必了，我回家里吃。”</p>
薛益眉头皱得更深，来不及多想就已经伸了手去，拉住她的手肘，“什么家里，这就是家里，你还要去哪儿？”</p>
成欢停下，然后将手抽了出来，“方才就对你说了，我打算同你和离，既如此，这里便与我没什么关系了，你来之前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p>
薛益站在那儿，胸口起伏着，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p>
都是被她气的。</p>
和成欢成婚后，她大部分的精心都花在了惹他生气上，在薛益眼里，她就是个小丫头，她大部分的招数都如同将拳头打到棉花上，起不了什么作用。</p>
可这一次，薛益被气得不轻。</p>
“芸芳，”成欢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唤来，“马车叫了么？”</p>
芸芳忙赶上来，有些小心地朝薛益看去，成欢自然也看见了，不悦地道，“你瞧他做什么，你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听我的还是听他的？”</p>
芸芳听了忙答道，“马车已经候在府外了，县主。”</p>
“那去将行李拿到车上去，”成欢点了点头后对着她道。</p>
芸芳又寻着机会去看薛益，见薛益没有说话，仿佛是默许，这才真的进屋去拿行李。</p>
薛益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温声对她道，“你心里难受，回去住几天也好，我送你过去，过两天再去接你。”</p>
成欢见芸芳已经将挎着包袱出来了，便伸手去接过来自己挎着，她的东西自然远不止于此，可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也不急于今日就都清算干净。</p>
“你不必送我，更不需要去接我，我是不会再回来了，你好好想想和离书怎么写吧。”</p>
说完，仿佛是怕他再说什么，她一阵风似的就已经走了，薛益本要追上去，偏偏一旁小厮赶上来，对着他禀道，“大人，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口谕宣您入宫呢。”</p>
官家刚从永嘉回来不久，这两日又发生了北朝不顾和约进攻凉州的事，官家应该一心在国事上面，不知为何会突然宣召，他只能先入宫再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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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欢回阮家待了两日，薛益竟真的没来。</p>
她要闹和离是真，可见他这般不想挽回，心里没有失落，那也是假的。</p>
不过，因为父母刚刚过世，她那个庶兄又被定了流徙，阮府上下要打理的事不少，如今家里就她一人，从前是什么都不必管，被母亲宠着就好，现在诸事都等着她来拿主意。</p>
薛益来的时候，她正在和账房先生对府上的账册，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p>
“县主，姑爷来了！”芸芳进来禀道。</p>
成欢被眼前的账册分去了所有心思，差一点就忘了自己和薛益正在闹和离，下意识地心里一喜，想着有他来了这账册就不必自己头疼了，转念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下决心要和他分开了。</p>
薛益进来时，见两个小厮搬了一堆的账册出去，成欢正在喝茶，眼中难掩烦闷。</p>
“这些东西，不耐烦看就别管了。”他低声劝道，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左右看了也是弄不明白的。</p>
她嫁给他已经将近一年了，何曾操心过这些东西，即便已经为人妇，她每次过得还是和在阁时一样的日子，两个人在江宁也住了小半年，有薛益在，她连主持中馈都不必，所以才每日闲得，一门心思闹腾他。</p>
成欢抬眼看了看他，放下了茶盏，“怎么，来谈和离的事了？”</p>
薛益坐到她身侧，仔细瞧了瞧她，想看看她回家这两日，休养得怎么样，气色有没有好些。</p>
“你真是，”他神色有些无奈地叹道，“想一出是一出的，一个念头起，什么都弄不清楚呢就开始奔着去了。”</p>
突然说着要和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跑回了娘家，也只有她阮成欢会这样了。</p>
“我想清楚了，”她却忽然平静地道，“薛益，你不一直嫌我缠着你么，现如今我想明白了，何必等几十年后成一对怨侣呢，早点彼此放过也早点安生。”</p>
她说话的这语气倒是从前没有的，口气带着一股老气，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p>
可这话薛益听明白了，也知道她这是闹得哪一出了。</p>
“我知道，你是被你爹娘的事给惊到了，是太难受了，”他目光有些黯然，“我本该陪着你，等你缓过来的……”</p>
成欢径直打断他，“你说得没错，的确与这有关系，我被我娘宠惯了，懂事得太晚了，我若是早点明白，或许这门亲事就不会成，更耽误不着你什么，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p>
薛益正要开口，又听得她道，“和离书你带来了么？咱们什么时候去衙门？”</p>
成婚这些时日，已足够让薛益摸清楚自己这位小妻子的脾性，她性子急，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什么事都不过夜，睡一觉烦恼就通通忘光。</p>
可一件事，要是叫她惦记上三天以上，那这事不按她的意思发展她就不会罢休。</p>
已经过了两天了，她还口口声声提和离，薛益便明白，她这不是在闹脾气了。</p>
之前是他想的简单了，被官家留在宫里议事议了一整日，回了国公府又有好位朝中同僚登门拜访，所以今日才到阮府来，以为她应该气消了，本想着可以带她回去的。</p>
“胡说什么呢，”他的脸色有些沉，“你知道和离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别说我，官家也不会同意。”</p>
她淡淡笑了笑，那神色与她以往嬉笑怒骂大相径庭，“我娘刚去，舅舅是个心软的人，这会儿我找他求什么他都会答应的，而且你知道我的，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会求到他答应，不信咱们试试。”</p>
一向宠辱不惊的他，这会儿竟也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却知道她刚刚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这会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情绪之下，认不得真。</p>
“昨日陛下召我进宫，商议了凉州一线的战事，”薛益抬头看了看成欢，缓缓道，“他想让我与邓威邓将军一同赶赴凉州退敌。”</p>
成欢闻言惊了一惊，脱口道，“为何会叫你去？”说完才发觉自己既要与他和离，这些事也没有必要再去操心，于是装作嘴硬地道，“当然，这是你燕国公的事，同我也没什么干系。”</p>
他看着她有些担忧地道，“按说这个时候我不该离你而去的，可西线战事也急于星火，不能因私废公。”</p>
成欢强忍着，压下了问他会去多久的心思，偏过头去没有再接话。</p>
薛益见她这个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大军开拔在即，恐怕也没多少日子盘桓，你心里难受，想住在家里也好，府上都是从前伺候的旧人，照顾你惯了的，我也放心些。”</p>
他伸了手去，替她捋了捋额边的碎发，“我知道，你心里受了委屈，等我从西边回来，再慢慢补偿给你，好不好？”</p>
其实自从回了行都后，他对她的态度已经变了许多，说是宠溺也不为过，可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娶她前，他就是个温柔端方的君子，所以待她的好，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品性，而非情感。</p>
她偏了偏头，让他的手落了空，就那么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来。</p>
“你不乐意见我，那我先回那边去，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轻声道，“等我回来。”</p>
他走到屋外，成欢突然站起身来，叫住他，“薛益！”</p>
他回身，眼中似乎一亮，还以为她是转了念头。</p>
“我没闹，我想好了，你若是急着去前线也不打紧，我等你回来，”她平静地开口，接着道，“等你回来后再和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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