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成欢也听说了朝廷的决定，让邓威与薛益领十万大军出征，大军开拔就在几日后。</p>
成欢虽不懂军务，却也知道如今需要做多少准备，能猜到薛益会有多忙。</p>
可即便如此，每日傍晚他也会赶到阮府。</p>
即便见了他，成欢依旧是那个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一贯就是个有耐心的人，即便不说话，就那么坐在她身边或者跟在她身后，待得个把时辰，再默默走了。</p>
连芸芳都忍不住在他走后，替他不平道，“县主，姑爷那个样子，瞧起来怪可怜的，他够好了，你何苦这样对他？”</p>
“嗯，他够好了，”她低头喃喃道，“所以我也该对他好一点了……”</p>
薛益出征那天，定的是卯时出发，前一天他本要去阮府，却被几个登门的兵部同僚给绊住了，这天出发的时辰又太早，自然不可能再去扰了成欢。</p>
他上头无双亲，也不需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以往每日都是他早早起了身，由着她继续睡。</p>
出城门了之后，他故意落到队伍之后，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可此时的街道上，除了一早赶着进程的人，还有几辆马车，像是来送行，他仔细看了看，里头没一辆是阮府的马车。</p>
还在同自己置气呢……</p>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神色有些落寞，想着等回来是该好好学学怎么哄家中娘子开心。</p>
他在这方面，着实是有些笨拙了。</p>
他不知道这会儿成欢正坐在檐下，屋前放着两个巨大的瓷缸，里面躺着一叶一叶的睡莲，昨日里下了雨，今早一起来开了零星一两朵，她远远看着，目光似落到那睡莲上，却又没什么神采。</p>
芸芳从屋里拿了披风来给她披上，轻声劝道，“县主不去送姑爷么？”</p>
平日里的成欢自然是不会起这么早的，芸芳本以为她是要赶着去崇新门给燕国公送行，不料她却只让下人端了椅子，在檐下一直坐到现在。</p>
“不去送了，往后别叫什么姑爷，叫燕国公就是。”</p>
芸芳看她那样子，讪讪不敢再开口。</p>
成欢抬头看着雨后泛着冷冷青色的天空，将心里不断涌起的各种情绪都压了下去。</p>
她原不是个爱多愁善感的人，如今不知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p>
甚至其实当初执意要嫁给他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他会待自己很好，让自己不受一点委屈，他如今做的，比她当初设想的要好多了。</p>
成欢偏头想了想，问题到底在哪里呢？想了许久，她终于想出那么一点缘由来。</p>
是她变了。</p>
曾经的那一腔孤勇，敢和他把一生都耗尽的勇气，好像有些找不回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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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薛益的时候，几乎是成了一个笑话，这成欢也是知道的。</p>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官家打算赐婚的消息传出去时，是去年的暮春了，吴江上赛龙舟，江边开了许多看阁供达官贵人们观看，她去的时候偏遇上了他。</p>
他正从看阁里头出来，吴江边修了成排的垂柳，两岸挤满了来观看的百姓，唯独看阁这一片，因有禁卫营护卫着，所以并没有多少人。</p>
瞧得出薛益也没有料到会撞见她，却又正巧有话要同她说，于是对着他道，“灵毓县主，请借一步说话。”</p>
她随着他走到一旁，岸边柳絮飞扬，她不像其他世家贵女那般，出行都爱带着帷帽，有柳絮扑到面上便微微皱着眉头。</p>
看着似乎对他有些不耐烦，唯有成欢自己知道，那一刻胸膛里鼓噪个不停，手里也不住的冒汗。</p>
她十七年的人生里，头一遭这么紧张的。</p>
“近日宫里传出消息，”薛益看了看她，斟酌用语，“说陛下有意赐婚，在下知道此事有违县主的遗愿，于是想了一个法子，能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只是还需县主配合，不过绝不会伤及县主的颜面……”</p>
他那厢话还未说完，她已抬头盯着他，道，“燕国公你误会了。”</p>
薛益倒有些愣了，看向她，目光有些疑惑。</p>
“官家的确打算赐婚，但我并无打算让他收回这个念头。”</p>
成欢发誓，她能这么坦诚并非是吊儿郎当，不当回事，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p>
薛益并不知道，那日清思殿内官家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薛益，她已经答了愿意。</p>
薛益的神色有些错愕，却礼貌地掩饰了下去，“可是县主，薛益才质粗陋，实在算不得是良配，请县主三思。”</p>
他这话已经不算隐晦了，不过是客气的说法，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p>
他并不想娶她。</p>
“我思过了，”她毫不回避地看向他，“我就是要嫁给你。”</p>
当时成欢的确不知道，一侧的帷棚之后有人驻足，而她这话又恰好被那几人听了去，这话再几经流传，就变成了灵毓县主如何逼着燕国公要娶自己。</p>
传言绘声绘色，将她的话渲染得如果恬不知耻，到最后就变成了对燕国公的怜悯。</p>
燕国公薛益，虽有一等勋爵在身，可在朝中无势，不得不委曲求全，被迫要娶她阮成欢这样的人。</p>
成欢虽是官家的外甥女，要说得势那自不必说，可越是这样，背后越是议论不断，别说是她了，即便贵为天子，官家赵誉因为身为太祖一脉，也暗中受人诟病。</p>
成欢向来在外的名声就没好过，本就太多能让那些南下的世族名门能从她身上找到优越感的地方。</p>
阮家出身商贾，她又琴棋书画无一精通，竟然有堂堂名媛贵女自幼舞刀弄枪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在大虞数百年的世族文脉中就是最粗鄙的，她的脾性还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官家的外甥女又如何，还不是这样上不得台面，那些个自持矜贵的世家小姐们一提到她莫不是如此想着。</p>
要不是念着她的身份，谁愿意娶这样一个女子。</p>
可偏偏老天要捉弄人，让这份霉运落到了燕国公头上。</p>
燕国公是谁，自视再高的世族也不敢在薛家面前装清贵，前朝时薛家就位列五姓之一，三百年的鼎盛，妥妥的世代簪缨，去薛家宗祠里看一看，封侯拜相者济济一堂。</p>
而薛益本人，即便在如此煊赫的家族里，也算得上是能光耀门楣的人，当初崇宁帝赵襄也想要招其为驸马，若非崇宁之乱，命运跌宕，如何会受这样的委屈。</p>
这门婚事一时间引得物议纷纷，成欢身为当事人，自然也有耳闻，可这对她来说实在不值得费什么心。</p>
真正能叫她心里难过的，是听闻薛益真的入宫面圣，想要阻止这桩婚事。</p>
她不知道薛益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舅舅是如何迫使薛益屈服，不过想来也不算什么，难道他还真敢抗旨不尊么？</p>
总之这桩婚事终于还是成了定局，且婚期就定在了一个月后。</p>
这下外头那些人暗地里嘲笑她时又多了一条名目，都说她是怕燕国公不惜抗旨来悔婚，所以这才如此着急。</p>
不惜抗旨也要悔婚……这么夸张的事，好像若是对象是她，也变得合理起来了。</p>
婚前那些繁文缛节她都一一配合，齐安郡主见了，也笑着道，“我家三儿这次是真长大了。”</p>
试嫁衣的那天，等丫鬟们将衣裳替她换上，齐安郡主亲自上前来替她捋平肩头的折痕，又拉着她转了一圈，不住点头说道，“瞧，我儿这不也是个美人么！”</p>
她当然没错过她娘话中那个“也”字，齐安郡主看得正满意，忽听耳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p>
“娘，我真那么糟糕么？”</p>
齐安郡主一时没听清，况且这语气实在不像是她这一向肆意妄为的女儿会有的，只当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你说什么？”</p>
成欢将眼中的黯淡迅速收起，换了个笑脸，冲着母亲摇了摇头。</p>
送女儿出阁那天，齐安郡主哭得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成欢对她而言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见女儿出嫁，就像剜一次心。</p>
成欢却没有哭，只握着母亲的手，逞强道，“娘你别担心，天下没人能欺负了我去。”</p>
她想，哪怕天下人都知道薛益不乐意娶自己，可即便耗上一辈子，她也要缠着他。</p>
齐安郡主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听了女儿这样说，心头一酸，她的傻姑娘，哪里知道女儿家脾气这样硬，才是最容易受委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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