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似乎陷入一个悖论
细论起来,赵武与燕国贵族达成的交易根本摆不到桌面上——人燕国是齐国的附庸,赵武越过齐国去支援燕国,说话的嗓门就不响亮,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这事不存在。
所以,女齐愿不再谈论燕国问题,在他看来,晋国在代国地盘上集结了六个师的军力,是不能不出兵的。而且,凭赵武的赫赫勇名,代人的麻烦根本不是麻烦——只要中行吴与赵武协调好了,解决代国也就是顺手的问题。
而燕国在晋国与齐国的联军压迫下,唯有寻求政治妥协……至于齐人只象征性出兵,还要占据主导权的问题,那也不是问题——赵武跟人打交道,什么时候吃过亏?更况且燕国贵族跟赵武早有私底下的交易……
女齐跳转话题:“齐国要等到秋末才能出兵,那时候,执政想必已经灭了代国……哦,眼看开春了,中原地区雨水比较充沛,在齐、宋、鲁、卫、郑、段、曹、莒、滕、薛、小邾等十一国的努力下,诸侯城杞的宫城终于完善了,杞国国都修建完毕,然而,杞姜依旧不甘心,最近再次提起这话题,想让君上促使鲁国归还曾经侵占的杞国领土,执政府的大臣对此都不满意,希望执政能出面劝说一下君上,让君上放弃这个想法?”
赵武有点哭笑不得:“这事……有法可依吗?”
女齐气急败坏:“有法——昔日我们曾盟誓:大毋侵小。杞君据此投诉到执政府,君上因此作出裁决……程序似乎都合法。”
赵武张着嘴半天:“杞姜真的疯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我记得叔向与你已经把道理讲的很清楚了,鲁国是我们的盟国,我们怎能逼迫忠心的盟友只为讨好一个女人,把将士们百战幸苦占领的土地归还他人?”
女齐面无表情:“不错,这道理我们已经跟君上反复讲了,但过去君上没有钱,现在君上从楚国获得大量的黄金,你又把铸造的金币给了君上,杞姜觉得既然可以用金币收买十一个国家,让他们帮助齐国修建城墙,那么也可以用金币从鲁国购买杞国的领土,然后归还杞国。”
赵武怒了:“国君的金币也是晋国的金币,他是晋国的国君,他的钱当然是晋国的,杞姜如此丧心病狂,恐怕杞国存在不了多久了。”
女齐点点头:“鲁国上下听到这消息后,都很愤怒,如果没有寡君的支持,鲁国恐怕会发兵灭了杞国。如今寡君存在,则杞国还能勉强存活下去,一旦寡君病逝,杞国第二天能会被鲁国灭了,即使杞国拥有再雄伟的城墙,也不能减缓他们的灭亡。”
赵武斜着眼睛问:“把这个道理跟杞姜说一下,如何?”
女齐反问:“我能够向国君解释吗?”
稍停,女齐继续劝说:“如今,唯有执政回国,亲自跟国君讲一下道理,让国君劝说自己的母亲,放弃对杞国无偿的支援,才是杞国存亡之道。”
杞国的国都名叫淳于,杞国灭亡后,淳于成了杞国王室姓氏,他们用这个姓氏继续传承下去。所以“诸侯城杞”也被称为“淳于之役”——在真实的历史上,“淳于之役”是晋国君权衰落的发端,晋平公的母亲蛮横不讲理,要求自己的儿子晋平公替父亲驱使各国承担劳役,引起了列国的不满,连晋国本国大臣对此也抱怨纷纷,从此后,晋国的霸权受到了诸侯的敌视,晋国君权的权威也被晋国大臣所蔑视。
现在的历史上,虽然赵武用金币支付了“淳于之役”的费用,但晋平公支付的金币是原本属于晋国的金币,加上国内正在承担虒祁宫的修建,劳役本来就沉重,如此一来,晋国大臣对晋平公的不满没有减轻多少,连女齐这样忠心为国的人,都开始怂恿赵武对抗国君,可以想见,大臣们对君权已经极端的不满了。
“到此为止吧,刚才你不是说,齐国答应为燕国出兵,但他们却只能拖到年底,我们也可以这样办啊”,赵武偷笑的说:“我们可以答应君上,但拖着不办,君上有什么办法?”
女齐板起了脸,脸色变的很严肃:“我听说执政一直提倡让法律充满刚性,在法律面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其中不能有一丝苟且,以免以后执法的人因此徇私。
君上用晋国的钱帮助杞国修建城墙,这件事是对是错,执政应该明确表态,大是大非面前,你怎能含糊其辞呢?执政如果含糊其辞了,今后谁还把执政确定的法律当一回事?”
赵武叹息:“可是,君上的权威岂容随意践踏?”
“先君(晋悼公)在世的时候,师旷曾经屡次驳斥先君,指责先君的错误,我未曾见到先君的尊严因此而受到践踏,反而因为先君知错能改,而变得更受贵族尊重。如今师旷已经去世,晋国还能指望谁?执政不出面表态,其他的人只好唯唯诺诺了——请执政三思之。”
稍停,女齐不满的低声说:“常听说执政宠爱幼子,在我看来,这宠爱也太过分了。”
赵武想了想,回答:“好吧,你说得对,宠爱不能毫无原则,你回去告诉执政府的人:‘淳于之役’既然是杞姜要求的,这笔钱就应该由杞姜负担,我们把这笔债务算在杞姜头上,每年分数笔,从拨给杞姜的个人花费中扣除。”
稍停,赵武低声补充:“管仲制定了经济策略,却没有进一步说明国家预算方案,看来我下一步改革,应该把经营的手段推行到国政上,让国家有清楚的国家预算法案。今后对君王的供养,也不是毫无节制的,每笔费用都需要有出处……”
女齐赶紧拱手,怂恿:“我平生最佩服执政改革方案的事:执政提倡凡事都有法可依,而不是依据习惯与传统。如今司法上面越来越完善,人们都知道日常生活中什么事是违法的,什么事是守法,这多亏了执政对刑律的细化。
军事上的变革也一样:去年改革,我们制定了军队的编制,制定了领主的责任与义务,使得我们减封削封有凭可依——我们量化了领主的权力与义务。现在看来,似乎在国家花费上,我们确实没有一条明白的法律,让人知道什么钱该花,什么不该花,请元帅一定多多费心,制定一套经济法案,确定国家的收益与支出……
唉,也是。执政,如今官员的薪水的制定了,再不是过去那种依靠赏赐与封地出产过日子的时候,而国家目前却只见不停的支出,没有对收益统一规划,元帅曾把赵氏经营的很兴旺,我想赵氏绝不是如此过日子的。故此,下臣期望执政能把经营赵氏的心思,多花费一汤勺在国家身上。”
赵武躬身回答:“岂敢不遵从您的命令——‘鲁国还田’的事你们先拖着,等我灭代后,我将回国劝止君上。”
女齐哼了一声,接着说:“郑国动乱,去年底,良宵(伯有)派子皙(驷氏)出使楚国,子皙觉得楚、郑正在交恶,伯有这么委派是在害自己,坚决不去。最后,竟出动家族武装攻打伯有家族。在大家的解劝下,去年己巳日(12月7日),郑国的世卿们在伯有家族盟誓互不伤害,事情才勉强平息。
但年初,良、驷两家终于火并。伯有嗜酒,天天喝得烂醉。正月时,伯有上朝,再次命令子皙出使楚国,退朝后又开始狂饮。子皙带领驷氏家族攻打良氏家族,并放火烧了良氏。当时伯有酒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人的保护下被赶出的国都,只好出逃——他目前正在向许国而来。
此外,郑国大夫乐成,此前投奔楚国,最近楚国令尹公子围篡位,乐成再度出逃,因为听闻侯晋(此前曾参与郑国叛乱,失败后逃亡)在晋国混得不错,所以他想来投奔我国……目前他已入宋,已派遣使者来询问我们是否收容,执政的意思那?”
“收下!”赵武的回答一贯的“有杀错没放过”:“先放在执政府,你们观察一下他的能力,如果能力尚可,就安排的毗邻燕国的地方,担任代地领主——贵族嘛,与贵人打交道的本领属于天生,让他出面与燕国打交道。”
“这个……”女齐有点扭捏的把话题又兜了回来:“这个……我还要说: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鲁国还田’的事,执政对此似乎漫不经心。但在我看来,‘鲁国还田’事件伤害了诸侯国的感情,执政若能回新田城把这事处理好,我们就能重新获得诸侯的顺从——这也是‘得国’啊,而且是获得诸侯国的心服口服。
执政如今纠缠于代国,不过是得到一个小小代国。这个国家即寒冷且贫瘠,即使执政百战得胜,又怎能比得上‘得诸侯心服’这件事大呐?”
赵武嬉笑着回答:“你说得对啊,但身为臣下,我们除了拖延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君上登位时,我们起过誓的,我们发誓尊重‘君权神圣’,现在君上下达了命令,如果我们背弃誓言(拒不执行),等于我们既不尊重君权也不尊重誓词,那么今后还有什么让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