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们的盟誓还说:大毋侵小。这曾经是我们召集诸侯立下的誓词,如今杞君程序合法,我们怎能拒绝他的申诉?所以这件事,难啊!”
稍停,赵武不等女齐反应,马上又说:“我们似乎陷入一个悖论,我们要求‘大毋侵小’,但这点却连我们自己都做不到。我们用自己做不到的标准要求诸侯,难怪我们今天会陷入两难境地。
‘亲亲友友’——亲爱自己的亲人,与自己的朋友友好相处,这是天然的法则。鲁国是我们的盟友,杞国对我们有什么贡献?仅仅因为杞国的女人帮我们生了一位君主,我们就要伤害自己的盟友……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没有道理。所以我们既不能违背君上,也不能执行这条乱命。难啊!
说起来,‘大毋侵小’的盟誓我参与了,我同时认为:在这个纷乱的世界,要想不坠入‘人吃人’的境地,必须有一个制约。‘大毋侵小’就是一种制约,虽然这种制约令我们自己很不舒服,但它终究是一种解决之道。如果能把这一原则坚持下来,那么这世界虽然不会变得更好,但至少不会更差!”
女齐直起身子:“‘大毋侵小’的盟誓,我也是盟誓人之一。我承认这条盟誓非常理想化,但……”
赵武突然一拍脑门:“我想到了——我们当初盟誓,是为了协调内部力量,共同应付楚国。我似乎记得,杞国并不是盟誓人,我们的誓约对内不对外,所以杞国并不受盟誓保护。
再者,‘大毋侵小’的盟约不能无限扩张,总得有一个主持公道的机会吧。而这年头,主持公道是要靠实力的,没那个实力别人压根不理你。所以,主持公道的时候,其实就是‘以大侵小’。我们要阻止别人援引这条誓约……裁判团。建立诸侯裁判团,诸侯之间的争端,都由裁判团来裁决,让裁判团来决定公道与正义……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哪?
让诸侯国组成裁判庭,由我晋国主持接受申诉,召集开庭,但我晋国却不直接投票,我们是裁判者……多妙的主意,我们还可以组织联合军队,维护和平呀……”
其实,真实的历史上,晋平公正是因为“诸侯城杞、鲁国还田”事件,而在公卿中失去威信,在诸侯中受到蔑视。可怜晋平公的母亲杞姜,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很尊敬自己的父亲,但因为她过度透支了儿子的爱,去支援父亲。结果,她的儿子因此失去权柄,她的孙子必须仰人鼻息,最后晋国公卿三家分晋,晋国公室的产业干干净净地消失,连带他父亲也被灭国。对此,诸侯国连个同情的都没有。
而现在,赵武的灵机一动,使得春秋时代一个大联合国诞生了,由此,炎黄文明首次显露出一致对外的状态……
女齐听明白了:“执政的意思是说:杞君的申诉可以递交给裁判庭,我们召集列国诸侯的代表倾听他的申诉,然后有列国代表做出裁决,由我们宣布执行。我们不参与投票,这样,君上也好对杞姜交代。而列国一致做出的裁决,杞君对此也无话可说,是吧?”
“没错,我一直想把晋国的角色转换过来,却苦于没有具体策略,这下好了……嗯,你别急着回去,只要你不回去,执政府得不到我的答复,就不能执行君上的命令。
刚好,我这里缺少一个行政官员,你就待在肥城,主持我军的占领策略,而后,通知列国关于组建裁判庭的事宜。嗯,那些附庸国就无需派人参加裁判庭了,大国(主权国)则可以派一名使节参加,并拥有一个投票表决权……”
“这个……”女齐沉吟起来:“如果我们的裁判庭不包括楚国,则裁判庭的权威性……”
“不要楚国参与,只是炎黄”,赵武回答。
“齐是大国,如果齐国只有一票表决权,恐怕齐国不会满意。”
“那就给他两票——在不能多了!”
“若齐国仍决定不参加……”
“现在齐国执政是晏婴,他是聪明人,别人都参加了,他不会让齐国孤立在外的,给他两票以示尊重,足够了!”
“那我们晋国的利益谁来保证,我们可是只拥有执行裁判的权利,不参与表决?”
“嘿嘿,我们是规则制定者,所有的投诉有我们接手,我们接受诉状之后,可以选择提交裁判庭,也可以选择不提交;另外,执行权在手,想怎么执行,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更况且,唯有我们有执行权,其中蕴含的利益,还有我说吗?”
“如此——”女齐长身而起:“甚好!”
“我这就传讯列国,准备筹建裁判庭”,女齐再度鞠躬。
第二日,赵武整军出发,至于那位随女齐到来的莒君……级别太小,赵武不屑于接待。
过了肥城,河流渐少,大块的平地逐渐多了起来。晋军的行军速度也快了许多。
肥城有通往鲜虞的大路,路况很好,但赵武却不愿直接向肥城进发,这主要是因为赵获正在鲜虞养伤,赵武现在还不打算见这位败军之将,故此他转向东北方,冲北燕的临易城方向攻击前进。
临易城曾经是燕国的旧都,早年间燕国受山戎逼迫,不得不迁都临易以躲避山戎的侵害,后来齐桓公以“尊王攘夷”为号召,出兵帮燕国复国,并一路护送燕国国君还都,此后,临易曾被短期放弃,再后来为了向齐国纳贡方便,燕国恢复了对临易的统治,于是,加上燕留城,燕国成了三城之国。
据记载,齐桓公“遂北伐山戎,令支,斩孤竹而南归”。而令支又作离枝,在今滦县、迁安一带,正好属于中国四大铁矿带。这段历史是中原历史上最早对迁安一带的记载,不怎么熟悉春秋历史的赵武,偶然在一次旅行当中曾听人谈起迁安的历史沿革,凑巧记住了迁安的春秋名称:令支。
“我华夏真不愧是农耕民族,瞧,这里的田地开发的真出色,阡陌与井田修建的一板一眼,一看就是来自中原文化”,路上,赵武指点着农田慨叹。
燕由凑上来,答话:“执政说的不错,自我燕国开发临易之后,代人才从我燕人那里学会了农耕技术,肥城至临易这条路左右,是这片大平原上开发最完善的,代人在此垦殖,一年的粮产足够供应半个代国——这全是我们教的。”
农田多,也意味着农夫多,赵军士兵来来往往地奔波在大路上,搜捕下地的农夫,场面显得很嘈杂。在一片嘈杂声中,赵武俯身询问:“我有点纳闷——此地燕人代人犬牙交错,在我印象中代人比较凶悍,能抢粮食绝不耕作。你们与他们是如何相处的?”
燕由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军号响过,斥候兵奔驰而来:“前方遇敌——敌军排列成阵,堵在前方道路上。兵力五乘,士卒约三百人,甲士十余人。”
赵武露出好笑的表情:“什么时候,三百人的队伍就敢拦阻我晋国三个师?……走,看看去!”
燕由露出沉思的表情:“前方不远是博野,拦阻的肯定是博野领主……好,去看看。”